“就是,民以食为天,山以石为仙嘛。虽然作为经营宫廷菜的饭庄,确实与‘文化’有关。可宫廷怎么会有现代的玩意呢?宫廷的文化,当然必须是真古董,而且光古还不行,还必须皇家御用的东西才行。这饭庄里的东西并不符合啊?说白了,这里只是打着宫廷的招牌招摇撞骗……”
“对啊,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北海仿膳的漪澜堂和道宁斋,你去过没有?你得先去看看那里的玩意,再跟这儿比。弄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都是仿制的,假的。只有在北海仿膳用餐,你才能真正感受到皇帝吃饭的滋味。”
“没错,颐和园的听鹂馆也一样啊。那门口的牌匾都是西太后御笔亲书。这里又有什么啊?难道就凭傅杰写的那‘正宗御膳’?这不成天大笑话了嘛。连仿膳饭庄和听鹂馆都只敢自称‘仿膳’,合着这新开的‘坛宫’倒是‘正宗’了。敢吹啊!真敢吹啊……”
听听,这一唱一和的,话是越说越难听了。
在座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越发摸不着头脑。
大家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今天的宴席,会出现这样大煞风情的主儿。
尤其是即墨酒厂的张继生,更加忍不住要开口理论。
但幸好此时有人抢先开了口,及时把他给拦住了,才没让他和这两位进一步发生语言冲突。
“哎,您是仿膳饭庄的严经理吧?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光顾说话了,就没认出您来。我是京城美术红灯长的许平治啊……这位是听鹂馆的……石……不,池经理?咱们也见过的。因为宫灯维修的事儿,就上个月嘛。”
说话这位正是美术红灯厂的厂长许平治。
他一认出了这两位大经理,直接就站起身来,迫不及待的主动绕过旁人来与这二人握手。
不为别的,业务需要啊。
想也知道,一个宫灯小厂靠谁活啊?何况他们的业务又那么特别。
全京城就三家宫廷菜饭庄,无论哪家他也得罪不起。
虽然“坛宫”是最能花钱,也最痛快的一位,足以顶得上其他两家。
可也得考虑到“坛宫”这是刚开张,需求量才会这么大。
何况“坛宫”前程也不甚明朗,弄不好就是一锤子买卖。
所以他完全犯不上为了维护“坛宫”的声誉去得罪另外两家。
总之,最好是谁也不得罪,那自然该拍还得拍,该哄还得哄啊。
必须得承认,只要能管一个厂子的人,就没有笨蛋。
就像许平治一样,其他的人也立马明晰自己应该持有的态度了,该站定的立场了。
虽然大家已经差不多看明白了,这两位完全是出于嫉妒和狭隘,才会在这样的场合对“坛宫”出言批评,表达不屑。
但他们出于利益考量,还是变得热情起来,主动跟严宏和池国维打招呼,依次开启自我介绍模式。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能与仿膳饭庄和听鹂馆建立业务关系,好为自己的产品多找条出路。
这一点,甚至就连暗叹晦气的张继生也是一样。
虽然他作为刚才第一个表达反对意见的人,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开罪了这两位大经理。
而且他也能看出,这两位大概没什么容人之量。
基本上没有可能忘记刚才的龃龉,从他的酒厂进货。
但问题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再怎么说,这两位大经理在京城饮食界也是多少有点地位和人脉的主儿。
他可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隐患。
万一回头应了景儿,在开拓京城市场做别家业务时,莫名其妙的黄了,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所以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尽量缓和一下关系的好。
就这样,张继生也以“以山东人性情直,万勿见怪”的话来赔罪。
总之,在众口一词的恭维里、久仰中,严宏和池国维的精神头儿,一下就抖擞起来了。
他们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身份特殊导致别人退让,这种口舌之争胜之不武。
而是满心自负,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口才超群,才让众人心悦诚服。
于是,俩人也就越发端起了架子,以宫廷菜的权威自居。
彼此恭维,自我吹嘘,以及鸡蛋里挑骨头的行径,都越发来劲了。
在他们的嘴里,北海仿膳饭庄的宫廷小吃、抓炒菜,听鹂馆的河鲜菜,以及他们两家饭庄各自开发出的以山珍海味为主的“满汉全席”,才是宫廷菜的标杆,才值得大家品尝。
反过来,“坛宫”不过是个滥竽充数,靠搞噱头刷存在的投机份子而已。
严宏还放狂言,“坛宫如果能在我们两家饭庄的指点下,做出我们五六成的菜色就很不错了。大家真的没必要对今天的菜色抱太大的希冀和期望。目前这些压桌菜虽然挺新奇,味道不错。但这是小道尔,这就是他们厨艺水平的极限了”
池国维也撺掇,“难道诸位不见正经的热菜已经超时了吗?老半天都上不来一道热菜,这说明什么?”
应该说,以严宏和池国维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诋毁之语,还是比较有迷惑性的。
尤其他们又吃准了今天“坛宫”后厨保准得起火,心怀叵测的拿时间来佐证他们的言论,无疑就更显出了他们的权威性。
一时间,同席的这些厂长书记还真不由得信了他们几分。
表面上不免都唯唯诺诺的附和着,心里却在暗暗替“坛宫”担心。
但世上的事儿还就是这么巧。
恰恰就在两个大经理把“坛宫”贬得一文不名的情况下,“张大勺”的“酱汁活鱼”,开始由服务员打着敬菜的名义,从后厨端出来,闪亮登场了。
于是众多的同席者看到服务员,急匆匆的小跑着把几盘鱼送进了里面的包间去,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反过来,刚刚发表断言的两位大经理面子上未免有点火辣辣,又有点讪讪然,很是不好看。
严宏便赶紧出言找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敬菜?那是过去庄馆行里的糟粕,懵人的伎俩。在座的诸位或许不知道啊,所谓敬菜。其实是过去,厨师用不值钱的材料整花头,用面子来摸客人钱袋子,变相要赏钱的勾当。这‘坛宫’也太胡来了,居然搞这一套。当然,咱们肯定是没人会给赏钱的,所以这只能说明,他们的后厨是乱套了。这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池国维也同样借机批判,外加自吹自擂。
“就是,我也觉得他们纯属瞎搞。我还没听说过用整条鱼做敬菜的呢。何况这还是开场头一道热菜,要是不好吃,这不全砸锅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做的是什么鱼,到底是宫门献鱼,龙舟活鱼,还是五柳鱼,荷花鱼?再说了,他们上菜跑个什么劲儿啊?可见是慌神了,要在我们单位,我非得扣这些服务员奖金不可……”
不得不说,人是万万不该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轻易下断言的。
这不,话音没落下呢,他们这桌的鱼也端上来了,事实就把某些人的嘴给堵上了。
而这道鱼做的菜,既不是什么宫门献鱼,也不是什么龙舟活鱼。
但偏偏极为普通的一道酱汁活鱼又透着极其的不普通。
鱼被送上桌时,还腮动嘴张呢,真是神奇无比啊。
特别是等大家动筷一品尝,更是不由对味道齐齐称赞。
几乎所有人,都众口如一的夸这鱼肉细嫩,鲜美极了,根本不像鲤鱼,毫无土腥味。
到了这一步,最让两位大经理难过的场面跟着出现了。
也是邪性,送菜的服务员上完这盘鱼后,他居然没走。
而且可气就可气在这小子随后又强调性的补充的那几句。
“各位,这道‘酱汁活鱼’是我们后厨张师傅的绝活。材料虽然是鲤鱼,很普通。可整个京城也没有其他人会做。也只有我们这里,才能让这道鱼菜在三分钟内上您的桌,还保持着嘴动腮动的状态。欢迎大家品尝,多提意见……”
眼瞅这小子一脸洋溢而出的自豪感。
严宏和池国维简直顿时火冒天灵盖,恨不得把这小子一把给掐死,然后再跺两脚才能解气。
这几句简直就是在当众扇他们耳光。
此刻不用说,就连在座的其他客人,也都尴尬极了。
他们是既想夸又不敢夸,觉得这道菜的精彩无可争议的事实。
可又得顾忌两个大经理的感受,这又是多么的别扭啊!
还幸好,张继生出言打了个岔,算把这事圆乎过去了。
“不错不错,我老张是地道的山东人,可还没见过这么神奇的酱汁活鱼呢。京城的厨师厉害啊,把这么一道普通的家常鲁菜都做的出神入化。了不得啊!我们山东本地的厨师反倒没这水平。看来,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事儿是真的。哎,对了,刚才听二位经理的点评,像什么宫门献鱼,这样的宫廷菜似乎更加神奇啊。我要有机会,是真想到二位的仿膳饭庄和听鹂馆,亲身体会体会,可惜了,咱级别低了点。二位能不能再给详细介绍介绍,让大家伙也好好长长见识啊。”
都是场面人,大家立刻感受到了张继生这个话里有话的圆场恰到好处。
于是都纷纷表示赞成,并且随后共同举杯,希望两位大经理能顺应民意。
说白了,酒是天上水,越喝人越美啊。
只要酒一喝,什么尴尬也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