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总,培斯这也是实在没辙了。这几天愁的直掉头发。上次那《夕照街》拍得多好啊,您不是也挺喜欢培斯的表演吗?您看看这剧本,这其实就是《夕照街》故事的延续,只不过主人公换成了陈老爷子和培斯父子罢了。正因为如此,喜剧效果绝对更强。再说培斯这两年正是最火的时候,就冲看他去,这片子要拍出来也绝对卖座儿……”
宫海滨是个很会做人的人。
当初在鼓楼一起为皮尔卡顿的京城发布会训练时,他就是最能交朋友的一个,是最早跟宁卫民混成哥们的。
尤其难得的是,宫海滨不但人仗义,热心肠愿意帮朋友的忙。
而且还挺识趣,知道为人处世的分寸。
就比如现在,他虽然在为陈培斯说项,但毫无卖弄交情的意思。
而是一口一个“宁总”,恰如其分表达着对宁卫民的尊重。
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他是同期男模里,唯一还能宁卫民保持着联系,时常能坐在一起聊聊的人。
至于模特队的其他男模,对宁卫民早就是昨天的记忆了。
宁卫民随手翻着面前的剧本,其实没多大关注,因为这片子他太熟了,很爱看。
对其中的情节很多都记忆犹新。
更吸引他的注意力的,还是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啜着杯子里的咖啡,借此掩盖尴尬和羞惭的陈培斯本人。
说实话,这是一种有点龌龊的享受,宁卫民自己也明知道不该。
可想着自己前世的一文不名,对比今日,居然能让这么个大腕儿心怀忐忑求着自己,脑门冒汗,内心还是很满足。
就跟头几天去刘晓芩宿舍吃饭似的。
甭管下没下手,可看着四个文艺圈里的大美女,好像任凭自己“选妃”,随便挑,随便选的情形。
那就是爽啊。
这也是一种个人价值获得社会认可的体现。
“行了,海滨,别一口一个‘您’了。咱们是朋友,关起门来聊天,不用这些客套。”
宁卫民终于过足了瘾头,开口聊起了正事。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概括一下,就是拍这部电影好事多磨,现在手续问题都解决了,就差经费这一块了。对吧?多少钱,给个数儿吧。”
得嘞!
宫海滨和陈培斯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喜色。
各自心说,真没白来哎,看样子这事儿有门儿。
“十……十七,不,十八万,宁总,您看这……方便吗?”
陈培斯相当局促地开了口,但仍旧难掩心中的激动。
宫海滨怕宁卫民觉得数字太大,也赶紧为陈培斯兜底,做个补充。
“卫民,你放心,这次和《夕照街》可不一样了。不是片尾给咱皮尔卡顿公司加特别鸣谢的事儿了,只要你肯出这笔钱,就是把公司名字放在电影海报上,放在片头也没事。”
宁卫民一愣,没想到宫海滨能出这么个馊主意出来,登时乐了。
“海滨你这也太粗暴了。这事儿哪儿能这么干啊?你也不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算了,我不跟你胡扯,我还是跟正主儿聊吧。”
跟着扭头面朝陈培斯,“咱们今天虽然初次相识,可也算是朋友了,你别叫我‘宁总’,太客气了。跟海滨一样,咱们叫名字就行。”
陈培斯也是个明白人。
虽然在台下有点内向,不擅长交际,可头脑不糊涂。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拍出那么生活化,又具有现实意义的电影呢?
只能说他把心思都放在琢磨电影上了。
“那好,既然是朋友,我就不客气了。实话实说,我这部电影真是等米下锅,急得火上房啊。你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尽力满足。海滨刚才说的,也不是不可以。起码海报上没问题。你要是觉得这数太大呢,少给点也行,也能理解。不管怎么说,你肯看在海滨的面子上帮我这忙,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宁卫民闻言,便说,“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其实我答应帮忙,也不光是海滨有面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不管是小品还是电影。”
“另外,作为京城人,我自然希望这部能反应京城生活的喜剧电影能拍出来。我真心不忍让一部优秀的艺术作品悄然湮灭。所以支持你拍摄,这钱数上绝对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拍电影是没有经济回报的。投多少钱算扔多少钱,票房再好和我们赞助企业也没关系。所以我主要想谈谈在不影响电影质量前提下,如何更好的借助这部电影替我们企业扬名的问题。”
“有些条件,还希望能和你当面开诚布公的好好商量一下,希望我们双方可以达成一致。否则如果不能互惠互利,我也没办法跟公司交代。”
没错,这个要求确实很合理。
五十年代以来,电影就施行统购统销,连制片厂只能靠卖拷贝回收成本。
别说赞助企业拿不到一分钱回报了,就是票房再好,跟拍电影的也没多大关系。
制片厂顶多拿一成半,大头全在中影手里。
说来这其实很像工艺品行业。
作为生产企业越做越赔,利润都被外贸部门截留了,而且收购价还是强制性的。
那赞助企业凭什么白往里扔钱呢?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没点好处,就当冤大头吗?
更何况宁卫民表达方式也很客气,没对陈培斯说一定要怎样怎样。
所以作为创作者,陈培斯虽然艺术底线很高,最讨厌别人干预自己的电影创作,可还是点了点头。
“没辙,现在电影厂就这样,体制局限太大了,要不我们这片子也不会遭这么多磨难。我能理解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我是这么想的,光特别鸣谢和海报,肯定是达不到我们预期的。所以得加镜头。”
“你的意思是说?我得拍个穿西服的镜头吗?这没问题啊,我都想好了,剧本里有一场戏,干个体的顺子从广东发了,坐出租车回家,胡同门口一下车,衣着体面的样子,邻居都认不出来了,还以为他是港客呢。到时候让顺子穿一身皮尔卡顿,再让演顺子的刘佩琦自吹自擂一通不就行了……”
“这么处理可以。”宁卫民点头,他感到陈培斯确实提前做了功课。“不过,我们公司还有马克西姆餐厅和美尼姆斯餐厅,是不是也想办法给宣传一下……”
陈培斯沉吟,“这就有点难了,顺子发了,倒是可以加点请客吃饭的戏,西餐中餐的其实无所谓。可这是俩餐厅……”
忽然,他灵光一闪,还真有了主意。
“要不这么着吧,咱就拍街景。我这片子一开始放字幕和配乐的部分,就是我扮演的二子在京城四处无所事事的瞎溜达,而且处处不受人待见,以此表达小人物的卑微和迷茫。我可以走到你们这美尼姆斯和马克西姆的门口啊,很好奇往里依次张望,然后你们那个……那个穿礼服的,站门口的,啊……那人看见我,就很礼貌的为我拉门让我进去。可我是小人物嘛,知道这地儿贵啊!所以反而恐慌的连连摆手,最后甚至出于没见过世面吓得落荒而逃,这不就行了?”
宁卫民打心里为陈培斯绝佳的头脑赞叹。
别说,这创意绝了,确实有把逗儿。
难怪人家称霸了整个八十年代全国的喜剧小品市场,是当之无愧的喜剧之王。
再之后,这话题就彻底聊开了。
宁卫民毫不客气的继续扩大战果,“我们公司还有投资坛宫饭庄,是不是也能给加段儿戏宣传一下?你刚才说过,顺子发了会请客的……”
“还有,你这电影拍完,什么时候公映?明年?哎,那你这剧本里,老奎干涉二子恋爱,去电影院找他那一场戏,电影能不能换成阿兰德龙的?《佐罗》还是《黑郁金香》无所谓,主要是我们公司明年有安排阿兰德龙访华的计划……”
就这样,又谈了几条,宁卫民终于微笑着伸出手。
“那恭喜了,我代表本公司正式决定,同意为这部电影投资二十万。我这就让人准备合同。签完就可以拿支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