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万一我们把沪海的行情做上去了,过几天他们食言而肥,再回来可怎么办?”
然而贺军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心。
“稳住了,不用急。沪海是沪海,京城是京城。玲玲啊,你可能不了解。京城那个地方规矩多,官僚习气重,办事情很死板的,钞票远不如人情好使。我去过几次京城的邮市,那里的人有时候傻得可爱。就因为受听几句好话,就肯白白让利给你。有时候呢,又傻得可怜。大把的钞票放在面前,很多人居然不敢拿的。”
“你也一定不会相信,京城人看不到钱的时候,什么大话都敢说。但一见钱就反而变得胆小,最多也只肯吃点喝点,收一点微不足道礼物。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样的地方,毁就毁在有全国人民来供养上了。专养手拙于口的懒蛋。谁还会勤劳?”
“所以京城,顶多只能做做政治中心,做做文化中心,跟经济是一定搭不上边际的。要不是因为是首都,要不是占着邮票发行权的便利,京城那些外行构成的市场,怎么可能影响沪海邮市的价钱?这一次,我就要反过来,让沪海的老鼠闹一闹,影响影响京城市场。”
“至于这几个京城人你更不用发愁,他们虽然未必守信。可这天下间炒邮票的大户就是再多,也不会有比我的身家更大的了吧?他们可是带来了两万版呢,差一点就追上我吃掉的货了。你看,不但他们当初在沪海买的几千版都卖掉了,这次还多卖掉一万多版。这些货是哪儿来的?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就是京城喽。谁要说他们手里还有余货,我是不信的。而他们的货既然已经都在沪海消化掉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谢玲被贺军成功安抚,甚至忍不住笑话起来。
“也是。京城人又怎么了?论炒邮票怎么能和我们比?一样是‘虾吾宁’(乡下人)。老板,你说我们把鼠票再炒上去一拨后,要不要也把一些邮票销回京城去,好好气气那些京城人。”
贺军则继续说道。
“你这话可真是孩子气,还卖回京城去?我不是刚说过吗,京城就不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我来分析啊,那些京城人怕也是可怜虫。大概正是京城行政命令管得太不自由了,他们在京城实在出不去那么多的货,才会舍近求远来咱们沪海。”
“所以我认为啊,京城人做生意,也带着京城那个城市的特色。大而不当,比例失调,什么都是四四方方的,就是不会拐弯。你看,几句话就被我唬住了,连广东都不敢去了,白白舍掉了这么多的利,便宜我们了。可这些货呢,对咱们来说,弄到花城就能立刻翻个跟头。讲做生意,还得是咱们南方人。”
“哎,说到这个,差点就忘了。玲玲,你快去找锦江饭店的邱经理给订机票。我安排一下,争取后天,我们就去花城。我们的资金不够了,得先去异地凑一些,卖几千版老鼠出去。才好继续炒高嘛。还有,你今天表现不错啊,一会儿楼下的皮尔卡顿,我奖励你一身新衣服。”
于是谢玲高兴的应了,花蝴蝶一样的出去了。
非常有意思的是,几乎与此同时,宁卫民一伙也在琢磨着他们自己的生意路数。
并对沪海的城市之风,一样多有怨言。
“今天有回京城的票吧?订好票没有,订好了我们赶紧走……”
宁卫民在房间里边收拾着行礼,边询问打电话订票的罗广亮。
由于一百万的资金太多了,他正和小陶一起忙着把贺军留给他们钞票塞进他们自己带来的两个大皮箱里。
这样一来,许多东西就都带不走了,宁卫民统统扔在了床上,全不打算要了。
“宁哥,咱干嘛这么急着走啊?邮票不都出手了吗?又不用再去广东了,回京还着什么急?您还真怕了他们啊。不是我说啊,沪海人,耍胳膊根不行。别看他们人多势众,可那几个绑一起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呢。您别忘了,这的大小伙子连一个整馒头都吃不了,也就‘布锅抹兜’(半个馒头),饭量还不如咱们京城女的呢。我们院儿一叫英子的丫头才十岁,一顿饭还得吃一个半馒头呢。”
小陶一边心疼的看着宁卫民不惜代价的“断舍离”,一边对沪海人表示轻蔑。
这时候,罗广亮捂着电话的话筒,得空回了他一句。“别臭贫了,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嘛。赶紧帮忙收拾,中午十二点半的航班,票要真订好了,我们时间可不多了。”
于是宁卫民欣慰嘉许,小陶的动作便又快了许多。
只不过这小子今天刚让贺军的秘书给鄙夷过。
心里对沪海的姑娘还记仇呢,自然嘴上就免不得迁怒于沪海的男人。
“宁哥,我可真不是瞎说,您要留意下咱吃饭的餐厅您就知道了沪海男的都什么样了。最逗的一件事是什么,您知道吗?嘿,就昨儿,我下去吃饭的时候,赶上四个沪海小伙子在餐厅吃饭,四个人啊,您听清楚了,就买了一瓶黄酒。关键他们四个人还振振有词的齐声说,‘来,干!一醉方休’。好嘛,一瓶酒四个男的还一醉方休?这他妈要喝白的,那不二两就趴下了?这也算男人?要我说,沪海姑娘的臭脾气,大概就是这一点老爷们样没有的男人给惯出来的。我要娶个沪海娘们,绝不能这样。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不听话就打,保准给丫收拾服帖了。”
宁卫民听他越说越没溜儿了,忍不住制止。
“行了吧你,打女人光荣是怎么的?你还出息了……”
罗广亮这时候也已经彻底撂下电话,跟着数落他。
“票都订好了。你小子还贫!忘了出来时怎么说的了?一切服从命令听指挥。让你干什么都甭问。卫民着急肯定有他的道理。”
小陶谁都不怵,就怵罗广亮,这一下立刻闭嘴,再不敢滋扭。
不过宁卫民这时候也不打算瞒着了。
“广亮,小陶,我是这么想的。虽然这贺军给的价钱低了点,可一下子就把这次带来的货出清也是意外之喜啊。这下咱们不用再去花城卖老鼠了。可我又觉着不跑一趟也亏得慌,白白耽误了这么好的行情。所以我就想,咱们抓紧时间回去,让你们俩再辛苦一趟,带上一千版的猪票尽快去花城卖,起码也能再换个一百来万。你们说好不好?”
罗广亮和小陶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与此同时又有点费解。
明明他们手里还那么多的鼠年生肖票,怎么不卖了,又该卖猪票。
“卫民,带猪票?一千版?这次你不去?”
“是啊,宁哥,咱手里不还那么多老鼠呢吗?怎么先卖上猪了?”
宁卫民点头微笑。“就是猪票,不是老鼠。一是因为猪票是我个人的,在花城卖掉最划算不过。二是我也担心那姓贺的收我那么多老鼠,没准打得也是去花城套现的主意。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卖老鼠不就和他犯冲吗?弄不好影响彼此的行市,没必要,干脆,咱就卖猪票。至于鼠票,这次我之所以不跟你们去花城了,就是专门留在京城尽快处理这件事的。我得防着姓贺的再把买我们的老鼠卖到京城来。以免鼠票回流。”
宁卫民说的含蓄,但罗广亮和小陶在邮市上泡久了,脑瓜子也满是算盘珠子了。
一听这话,他们俩就乐了。
罗广亮一个劲的说,“对对,还是卖猪票好。猪是老鼠的上家,老鼠掉价猪不受影响,可猪要一掉,老鼠可抗不住。他们要不去花城还好,他们要真去了,肯定吃大亏。”
小陶更幸灾乐祸。“哈哈,那这事儿咱可得抓紧,操,让他们爱占便宜,让他们跟咱们面前充大爷。这回我再去花城,还真希望能遇见他们,好报这一箭之仇。他们可千万别不来啊。”
宁卫民看了看表,却无心和他们一起畅想快慰,反倒开始催促。
“好了,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咱们时间还是挺紧的,那就下楼吧,坐出租车去机场。”
罗广亮和小陶于是也再无多言,各自进行收尾工作。
然而临出门的时候,罗广亮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可是,卫民,咱还有四十几万存在银行里的钱怎么办?不带走了?”
“不带走了。”
宁卫民果断的说,“别说一时着急取不出来,就是想带咱们也没那么多的手啊。真要让机场发现,反倒彻底坏菜了。还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好。反正放银行也是放,以后我再来沪海,用钱的时候还有个底子。就这样吧。”
罗广亮觉得这样其实也好,刚宽心点头,不妨小陶又临时闹妖,居然想解大手了。
“你小子,怎么懒驴上磨啊?早干嘛去了?是不是不诚心不想走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的骂小陶。
小陶滋溜钻进了厕所,隔着门回应。“我快,我快,就几分钟的事儿。”
跟着求饶,“三哥三哥,您可千万等我一会儿。谁不想走谁是孙子。就这破地方,吃什么都是甜的,别看就几天,我嘴都淡出鸟来了。”
“沪海人也虚伪得不像话,那客气的都让你觉得不正常,整天‘霞霞诺、霞霞诺’(谢谢你),我听得头都大了。而且对稍微见点岁数的女的,还得叫阿姨,怎么就那么肉麻。你要不叫,她就拿大白眼珠子翻你。还是咱京城的称呼好,“胖婶儿、二大妈、七姑、八姨儿、四舅妈”,那才是正常的称谓。”
“最让我不习惯的就是,在沪海你根本在街上找不到公共厕所。妈的,除了繁华地段有极少几处公共厕所外整个城市几乎没有公共厕所。我不赶紧解决行吗?真走在街上我着急了找谁去啊?虽说沪海的里弄里面都有简易小便池,人站上就可以方便,但那玩意就没有任何遮挡,背后的行人不论男女照常行走,整个沪海都是这种情况,沪海人也不嫌害臊。反正我是尿不出的,咱没让人参观下三路的毛病……”
宁卫民和罗广亮都有点无语的守着客房门口,听着小陶厕所里唠叨。
终于五分钟后,“哗啦”一声,抽水马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