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倘若平时穿戴出来,恐怕就要被治一个僭越之罪。
所以若是有心之人,纵然没有龙头这种大面积的特征暴露身份,也能从龙纹或者其他配饰方面辨别出他的身份来。
那时候,危险或许就不远了。
然而,马车在这一路上都行驶得平平稳稳,甚至在来到张知白家中之后,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赵祯不知道,这是否是有人提前招呼的缘故。但当他看到张知白坐在床榻上与人聊天之时,所有的担忧不安,终于都可以暂且放下了。
“陛下,你怎么来了?”
张知白也看到了赵祯,慌忙准备起身行礼,他没有留意到赵元俨——那家伙已经找茶水喝去了。
赵祯赶紧拦住他,然后又坐在床榻上,忽然说起了昨天荒唐的举动,然而却惹来对方一阵大笑。
“老臣确实是有些糊涂了,竟然没想到陛下应该是早有安排的。结果闹得殿上失仪,还惹得陛下担忧,哎,老臣真是罪该万死。”
“要死你就赶紧死。”
赵原也拿着一块糕点,悠哉悠哉的从外面转了回来,还将另一块塞进了赵祯手里。
一看是八大王进来,张知白也不在那里煽情了,竟然直接挺起腰来骂道:“大王不在家里好好读书,跑出来作甚?这朝堂上的事也是你该过问的吗?”
宋朝对宗室外戚以及宦官都防范甚严,这也是吸取了唐朝宗室造反、外戚干政、宦官误国的教训。
不过,史记当中也不会记载张知白这样的质问。
而且,赵元俨立刻也没好气的反驳起来:“老子可没有干涉朝政,只是带侄儿来你这里耍耍,你不是有两个重要的人要举荐吗?赶紧叫他们出来吧一会儿我还要带他去番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呢。”
张知白冷哼一声:“大王真是好本领!竟然敢带着官家到处嬉闹。”
“你不是还给他推荐了一个更远的地方吗?”
“可玉津园是皇家园林——”
说到这里,张知白突然意识到什么?忽然改口道,“我跟你争这个做什么?那皇家园林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至于你说的两个青年才俊嘛,这不我行转之后就把他们叫了过来,正准备嘱咐一番呢。”
赵元俨扭过脸去,发现最开始和张知白聊天的,正是两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他的眼神不为觉察的变了几变,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祯疑惑道:“皇叔你笑什么?”
张知白却又骂了起来:“怎么样,你这憨货终究是比不上老夫的?”
赵元俨当场不笑了,气势逼人道:“哼,不要以为你早算准了我会带侄儿过来就有多么了不起。”
赵祯惊奇道:“张相竟然早知道我会过来。”
转而又问赵元俨道:“皇叔是怎么看出来的?张相刚才不还是在说是叫过来嘱咐几句吗?我们难道不是恰巧遇上的吗?”
张知白嘿嘿笑了起来:“对,我们就是恰巧遇上的。来来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个子高一些的,脸色红润一些的,就是我说的那位见识颇广的石景润,而这位面色冷峻一些的,就是那位武力超群的石中剑。”
两人立刻站起身来,向赵祯躬身行礼。
一旁的赵元俨却皱了皱眉,突出的向张知白使了几个颜色。
有意思的是张智版,也不和他吵了,两人竟然就用这种颜色互相交流起来。
赵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要不然又会是一番惊奇的询问。
他现在真的像个高中生一样,动辄惊慌失措到方寸大乱的地步。
因此,他内心之中对安全感的渴望已经到了一个让他焦躁不安的地步。
张知白没有察觉这一点,但他却为赵祯解决这一点找到了答案。
或许,皇帝天生就要面对这种问题,因此大臣们早就会对此有所防备。
撇开这个先不论,在张知白介绍之后,两个石姓青年便与赵真见了礼数。
宋代皇帝面前的规矩其实可以是很灵活的,因此两人也没有显现出多少拘束来。
石景润笑道:“以后我就在六哥儿身边做个参谋,这货……”他一直石中剑说道,“就给你做个扈从。”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呢?”
石景润又笑道:“我大宋礼遇文士,却瞧不起那些赤佬,六哥称呼我的时候,大可以用先生二字,至于这个武夫嘛,随便怎么叫都行,反正他也不挑不捡。”
众人立刻笑了起来,似乎都在有意把氛围搞得融洽一些,甚至赵祯都感觉到石中立的影子了。
但张知白却在这个时候说:“官家,你别看他们和那个石中立是亲戚,但他们的才华确实和白永安不相上下的。”
赵祯惊奇道:“莫非他们也的一赐乐业人的那套把戏。”
作为一个高中生,当然知道此时的欧洲尚且处于黑暗的中世纪,论起综合国力当然是无法与大宋相提并论,毕竟大宋后生占据全球gdp的80,因此,若不是一赐乐业人那种算账的本事,他都不觉得西方有什么值得大众学习的地方。
听到赵祯这样问张知白突然含蓄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赵祯还不明白某些事情。
因此,他还需要完成一个小小的任务,那就是抛砖引玉。
这个任务完成的很直接,他指着石景润道:“景润,快把你的件事说给官家听听,看看能不能为官家解忧。”
石景润点点头,但却没有贸然开始,反而是问道:“官家想不想听一下我大宋还有哪些弊政?”
“想,当然想,昨天朕和白先生就讨论了一天之久,颇觉得他的一些话很有道理。”
石景润笑道:“我知道白先生之才华,其实无非只有一样而已。”
赵祯道:“先生是想说算学吗?非也,白先生之才华,远远不是散学能够概括的,”
旁人或许还不太清楚,但经过昨天的交流之后,赵祯很快就发现白永安把数学知道贯通进了财政之中,无论是什么营造之类的项目,他都能够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对于账目审计更是门清。
这样的人修建一所学堂何其简单。
而只要学堂建成,新式教育推广开来,崭新的人才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朝廷,成为他发展大宋的重要动力。
这是合体美好的一个设想。
也是穿越者们都会去做的一件事情。
然而这样完美的设想,也并非是无人能出其右的,更不可能达到什么超脱的地位。
于是赵祯就看到了石景润道回答。
“不。”石景润哈哈笑了起来,“白先生不过是一个理财高手而已,而关于理财我朝确实有三大弊政。其一是花费过大,我朝官吏过多、兵员过多、花费项目过多、宗室外戚勋贵消耗过大……”
赵元俨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但显然不能打断对方的陈述。
“运输过程耗损过大、贪腐损失过大、生产过程耗损过大。”
赵祯没想到光是财政方面的一条弊政,就拉出了这么多的内容。
他以前只知道课本上所说三冗问题,也就是冗官、冗兵、冗费带来的问题。
然而这些课本知识毕竟只是皮毛而已,倘若细细讨论下来,具体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大宋朝的官员设置繁杂,光是官职名称体系就复杂的让人晕眩,何况还有包括恩荫、纳粟等方式进入官场的人物,都需要财政拿钱来发放俸禄。
至于那上百万的禁军士兵就更加浪费国帑了。
而且这些人除了愤怒之外,还有许多福利可以拿,比如布匹、柴炭、冰块,甚至马匹饲料。
另外每次过节的时候也要发放上次甚,至军队开拔,都需要拿钱财来诱导士兵。
这样的财政习惯,北宋的财政要是不出问题,那就活见鬼了。
而且除了花销过大这一个弊端之外,大宋朝还有着两个涉及到财政问题的重大缺陷。
只听石景润继续说:“这弊政之二,就是农村经济矛盾严重。首先是土地兼并严重,其次是贷款盘剥严重,最后使朝廷徭役严重。”
这些,高中生赵祯就不懂了。
其实这些事情解释起来都很简单,宋朝商品经济发达。虽然不仅仅局限于农村,但还是主要集中于城市。
而农村的土地经济早就已经演化成了庄园经济,因此地处于庄客之间的矛盾是普遍而又经典的存在着。
而更有意思的是,宋朝是不抑制土地兼并的,这就意味着大部分自耕农都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土地,而另外一批连土地都没有的人家,就得想着靠其他的方式养活自己了。
同时因为没有抑制兼并的政策,所以大地主难免就对小地主的土地产生兴趣。
不过冒然抢夺是有一定风险的,因此他们就会耍出各种手段,其中自然不会少了经济手段。
借贷关系在农村自然是普遍存在的,且本身因为还款能力差、信誉差等一系列问题,而存在着利率过高的现象。
那么大地主们当然会加紧利用这一现状,更迅猛的盘剥那些中小地主和自耕农。
第三就是徭役问题。
北宋的徭役政策也是很奇葩的。
有很多人甚至需要到地方上去做小丽来填充徭役。
有一些不同食物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打入政权内部,进入体制内的绝佳机会。
但实际上,有很多财政窟窿都会转嫁到这群弱势群体身上,他们当然也就成了被贪官鱼肉的对象。
而这三条虽然对中央财政的运转不构成直接威胁,但却是治安动-乱的根源所在,北宋的农民起义几乎一两年一次的频率发生着,而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被遮掩起来的叛乱。
同时,关于财政的第三条弊政更为要命。
这一大问题困扰了中国学者,甚至世界学者不知多久——中国这样一个矿产资源不算贫乏的国家,在贵金属货币时代竟然陷入到了离奇的通货紧缩之中。
纵然中国人民是历来勤劳的,再加上他们拥有着幅员辽阔的文明圈子,在物产方面创造极大丰富的评语,并非困难,但古代的生产力水平终究是有限的,至少是没有得到极大发展的,因此也不应该没有足够的货币来标记他们的财富。
但偏偏宋朝在这方面就能刷新人类的认知,甚至达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巅峰状态。
首先是大批金银同货币被埋藏在地下,不参与市场流通。
其次,宋朝的同僚竟然能比铜钱还贵出六倍有余,这样难道不会有人把铜钱拿了去重新熔融,做成铜料进行发卖吗?
第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哥儿舞女以养天年,成为宋朝重要的消费价值观,在这种提倡奢靡的风气之下,宋朝即便商业交易内容不够丰富,也不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但交易频率却是奇高无比。
然而却偏偏没有足够的货币支撑这样的高频交易。
所以宋朝一直都处于钱荒之中。
这种钱荒,既包括对钱币铸造量的追求,比如铜钱铁钱的铸造数量单纯不足,也包括交易频率过高带来的大型流转困难,
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甚至有人干脆设置为一个问题。
当然人们对待这种问题也找出了一些答案,比如纸币的出现就是在这个时候。
然而在朴素的贵金属价值观看来。纸币明显意味着货币超发带来的各种风险。
而后来包括蔡京在内的许多奸臣,也都用这一手来进行大额贪污。
这反而造成了国家信誉的迅速崩坏,不但没有解决钱荒的问题,反而让中央的财政调动能力更加捉襟见肘。
总的来看,这三条财政问题,以及各条问题的具体表现,都足够让宋朝中忙活一阵子的。
甚至其中很多在两宋灭亡之后都没能彻底解决。
再甚至的是,有一些干脆穿越明清,延续到了民国乃至共和国时代。
但这还没算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宋朝出了财政制度方面的问题以外,还有着拿钱也解决不了的各种问题。
倘若说朱元璋用自己的目光短浅一手造就了大明朝的各种问题,那么宋太祖赵匡胤也不见得比老朱高明多少。
除了奢靡风气的错误提倡之外,这家伙在顶层制度设计方面,也留下了不知多少处隐患。
而且这些隐患当中,偏偏以赵匡胤最为擅长的军事领域最具破坏力。
比如将门世家的勋贵制度,比如强干弱枝的矫枉过正,比如“将从中御”的军事指挥体系设计错误……
这些都造成了地方军队的战斗力不足,不但间接地引发了叛乱,还让后来的女真人有了可乘之机。
与此同时,包括收留少数民族在内的政策也带来了一些不稳定的因素,一赐乐业人这样的或许还是一种成功的案例,但一些阿拉伯人的到来,却充分诠释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经典教训。
南宋皇帝在逃难的过程当中,甚至可能不止一次的遭到阿拉伯人的出卖。
而北宋对于这种番邦的官员还往往加以照顾。
再有就是马政、茶政等等一系列细分行业的问题。
但必须强调的一点是,虽然这些细分领域都有自己不同的特色,但在崇尚奢靡的大环境之下,人心浮动总是能够给刚刚制定下来的政策带来巨大的冲击,腐败也在这些政策的运转过程当中更加频繁的发生,导致许多制定的政策最终都不得不因为崩坏而停止。
北宋光是讨论茶叶的售卖问题,就不知道在朝堂上争论了多少回?
倘若每次都允许他们打破几个脑袋的话,恐怕组建一个小规模的陵园不成问题。
这些事情,石景润虽然没有全部讲给赵祯听,但也言简意赅的介绍了其中不少问题,当然非议太祖太宗的那部分肯定是不能拿出来讲的。
赵祯也没想到,在课本上只是疑虑而过的宋朝,竟然存在着如此之多的问题。
他不仅有些头疼起来。
因而问道:“石先生认为,应该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
石景润笑了。
“官家觉得,白永安的法子看上去很不错,但他虽然产学研一体,却终究都是在为了金融服务,因此他办学堂首先要招的就是会计和审计。这些人才固然是不能没有的。甚至在我的计划里有了他们,反而更容易成事,但是,有一点需要官家记住,铜钱就是铸造的再精美华丽,他也是打不死契丹人的。只有造作器物,才能真正让铜钱发挥作用,也才能真正让契丹人觉得害怕。倘若其他人都怕的,那么周围的那些国家以及国内的那些反贼也就没人不怕了。所以金融固然是要做的,但他必须建立在坚实的根基之上,这样的大宋,才不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