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带了个生面孔的男人参观工厂没有引起特别关注,因为偶尔会有客商参观,并不稀奇。
不过这次这个客人格外英俊,虽然年纪轻,但衣着光鲜、长相贵气,而且陆庸一幅从未有过的如临大敌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带路和介绍,不禁让人猜测他带来的人究竟是手握巨资的投资商还是相关机关部门的公务员。
沈问秋好久没踏入这样严肃的工作环境,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像是只有身体到场。机器轰轰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气味,汽车拆解流水线上机械装置轻而易举地将钢铁怪物瓦解分肢,外面的堆场放满了待拆解的车辆,有如亟待挖掘的矿山。
陆庸介绍说:“还有两间分工厂,在其他城市,主做回收废旧电池、报废线路板无害化处理,和报废汽车循环利用。”
厂区太大了,单用双腿走完需要挺久,沈问秋走走停停,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之间真的已经很差了,只是稍微多走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开始觉得脚疼。
陆庸时不时要停下来等他,问:“我走太快了吗?”
沈问秋喘口气说:“没事。”
走到园区的最深处。
拐过道弯,视野豁然开朗——
一栋造型带着几分科幻风格的灰蓝色建筑矗立在他眼前,楼顶有方正的蓝黑色标牌:禾风集团电子废弃物循环利用工程技术研究中心。
座楼是集团的大脑和心脏。
当年那间在荒地上用捡来的砖块、钢板、玻璃搭建成的小破屋子的幻影,仿佛个海市蜃楼,渐渐幻变至现实中,直至成为这巍峨模样。
沈问秋仰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地望了良久,炽热的阳光刺下来,让他眼睛发痒,直想流眼泪:“真好。”
陆庸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仰头看这栋楼,说:“前年刚建成的新楼。”
沈问秋原本空洞的眼眸有了些微的光,他带着几分缅怀地轻声说:“你那时候就说有一间最专业的科研室。真好。”
夏天的日头火辣辣的,熬不住站在水泥路上多晒几分钟。
尤其是沈问秋这样缺乏锻炼、体虚病弱的人,他实在觉得被晒得人发烫,才回过头,一扭头就看到陆庸在看自己,茫然了下:“……你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陆庸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小咩,你终于和我好好说话了。”
沈问秋装聋作哑地说:“我什么时候没好好说话了?”
直射的阳光驱散了他身上的阴霾,沈问秋笑了下:“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宝贝吧。”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进了大楼。
凉爽的空调冷风拂面而来,驱散缠绕在人身上的夏日热气。
陆庸一说到研发工作室就两眼又发亮起来,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沈问秋其实听不懂他嘴里说的各种专业术语,只是恍惚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仿佛站在身边的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未曾变过。
陆庸心下松了口气,觉得沈问秋悄无声息地被抚顺了炸毛,收起浑身利刺,宁静地望向自己,如当年一样专心地倾听自己说话,变得柔软许多,就像一只快被驯服的小野狗,他想自己或可上手抚摸了。
……
高一下学期。
一个暑假的亲密相处后,沈问秋跟陆庸之间的友情突飞猛进。
陆庸自己暗自都觉得受宠若惊。
沈问秋人缘好、朋友多,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虽然跟陆庸也是好朋友,但也不算特别亲近,现在沈问秋一有空就往他身边挨,还要拉着他说悄悄话。
友情也有排他性。
以前跟沈问秋玩得好的男生当然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好朋友被一个半道冒出来的土包子给抢走了,心下不忿。
陆庸夹在以沈问秋为中心的小团体时,时不时会被人刺两句。
有次上完体育课,有个男生突然理所当然一样地递了张百元大钞过去,对陆庸说:“快上课了,来不及去小卖部,帮我们跑腿去买下饮料吧,剩下找回来的钱都算你的跑腿费。”
不是询问,是命令,完全是指使小厮的语气。
陆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们在说:
“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
“可乐!”“雪碧!”“橙汁!谢谢洛少哦。”
一群人嘻嘻哈哈。
他要是拒绝,显得他不合群,不识抬举,而且他力气是很大,跑得也快……提一袋饮料不成问题。
陆庸看了一眼沈问秋,正要起身答应,沈问秋先一步蹦一样地站了起来:“哇!有跑腿费你早说啊!有钱不给我赚吗?我第一个冲上去!”
那人问:“干嘛?你又不缺钱,你赚这点钱干嘛?”
沈问秋哼哼说:“什么叫这点钱,钱就是钱,钱再多也不够啊。”
沈问秋跟他一起去小卖部,稍走远些,沈问秋才跟他说:“你傻不傻啊?你不乐意不知道拒绝啊?”
陆庸闷声闷气地说:“他们是你的朋友。”
陆庸在沈问秋的旧朋友面前是有几分自卑,觉得假如按友情程度排等级,自己必然靠后,他跟沈问秋相处的时间不长,电子游戏、小说漫画的爱好都合不上,还不风趣幽默,连聊天也总搭不上腔,是个多无聊的朋友。
沈问秋没说话,像在想什么,走慢几步,才没头没尾、不清不楚地说:“你……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陆庸感觉耳朵像被这句话烫到,一下子红了起来,这算是什么意思呢?不敢细想。
“丁零零——!!”上课铃突兀刺耳响了起来。
“糟了!”沈问秋说着,飞快跑起来,“快冲啊!”
陆庸慢了一步才跟上去,他在后面看到沈问秋柔软的黑发在夏风中被吹拂起来,蓝白的校服没拉拉链,鼓起风,像是鸟儿的翅尾,灿烂轻盈的随时要飞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