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闻言,阿姮直了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仪,故作姿态道:“罢了,本公主自然胸怀宽广,不会与你一番计较。”阿姮语锋伶俐,语调中却无半分责怪,尽是轻盈,“不过,孤从未见过你,不知你是如何知道孤的公主身份的呢?”
“此琼花仙界是琼华苑的宫苑内围,盛放的十里琼花更是天下冠绝非外界可比,但却是非皇家特许者不得出入。而能在此皇家禁苑内围自由出入,又可自称‘孤’的,想必只能是皇家公主了。”青衣公子分析得清晰有道,从容微笑。
听到青衣公子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阿姮不禁有几分欣赏:“算你聪明。不过——”阿姮突想到一事,突然生疑:“既然你知道这是我大陈皇家禁苑,你又如何出现于此?看你这一身打扮,想必你是北朝人士吧?”
青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变化,“在下杨……在下是随雁门郡公杨广而来赴宴的周臣,独孤英。”青衣公子一瞬迟疑,又恢复自若,却是一双墨眸未曾离开过阿姮的倾世玉颜,“在下虽是北朝人士,却自幼对江南文化情有独钟。此次难得有机会赴宴南朝,且早听闻扬州琼花的天下美名,难免流连。故这趁着琼花宴还没开始,先悄悄进来静赏此玉树琼花、雅秀园林。”
“难得你我投缘竟有此相同爱好!”阿姮闻言欢笑,“我生于扬州,长于建康,便是最爱这灵秀清丽的江南风景。而这所有江南春色美景中,我不稀罕夭夭桃花、妩媚海棠,也鲜爱柔嫩杏花或素雅梨花,却是这扬州琼花的冰清玉洁、幽闲清淑最得我心。可真是巧了呢。”
听闻二人有此挚爱江南与扬州琼花的共同爱好,独孤英的俊眉英目愈发晕出了欢欣:“如此,在下与公主殿下真是有缘了。”
阿姮闻言亦喜,清秀玉颜之上,樱桃绛唇的弧度愈发柔和。一时之间,独孤英与阿姮二人四目相对,翩然玉立,一天一地的琼花微雨缓缓而下。幽幽暗香浮动之间,二人之间微微涌动的难言情愫似乎甜蜜美好到让岁月时间都不忍打扰这此刻静好。
琼花微雨之中,独孤英忽然抬手温柔地轻轻抚了抚阿姮的鬓角,却惊惹得阿姮踉跄退了一步。
“你这个登徒子想干什么。”丝丝绯红飞上阿姮的白皙脸颊,娇嗔语气中掩不住那分害羞。
“公主误会了。琼花瓣落在你的发上了。”独孤英微微僵了一下,纤长手指依旧轻柔地把阿姮云鬓上的片片莹白琼花花瓣轻轻拂去。
阿姮闻言,便不再做声,任由独孤英拂去自己发上的琼花花瓣,唯留漫天玉白的琼花林里的幽幽清香、双颊上的滚烫绯红、心中的急速心跳和独孤英诱惑而均匀的呼吸声。
清扬飘逸的琼花花瓣飞逸良久,此唯美静谧的琼花微雨却终被一声惊疑打破。“公子,远方仿佛有人来了。”原来是跟在独孤英身旁的那位蓝衣侍从看到远方有人来而发出一声疑问。
阿姮闻言回头,却是自己的表弟萧瑀大摇大摆地踏步过来了。阿姮的外祖母是前梁朝高祖武皇帝萧衍之女大梁长城公主,而如今这西梁萧梁皇室亦是梁武帝之后。故阿姮虽为大陈长宁长公主,却从母后柳敬言皇后这边算,与西梁皇室亦为表亲。
“阿姮姐姐,你可叫我好找!这琼花宴眼见着就要开始了,也不见你这主角身影。”终于找见阿姮,萧瑀呼哧呼哧地跑过来,玩笑嬉闹,“你可不知大陈皇帝陛下和皇后姑母可着多少人在找你。我知道你最爱这扬州琼华苑琼花,故试着来找找看,不料真被我找找了。这下我可是大功臣啦!”
萧瑀年纪比阿姮还小,还是少年心性,活泼可爱,阿姮也不见怪,“宫宴竟然需要我?罢了,你快回去说一声,说我就去。”
“自然。”萧瑀欢快答道。
还未等阿姮继续说话,萧瑀见在阿姮身旁的独孤英主仆二人,便好奇玩笑道:“阿姮姐姐,这二位可是?”
一旁的独孤英听到萧瑀提到自己,又打谅着萧瑀锦衣玉带、神采不凡,且与阿姮姐弟相称,想必亦是南朝皇室,便礼貌而不失得体地答道:“在下乃是赴此琼花宴的大周使臣。”
“我是大梁新安王萧瑀!一会想必宴会上还会见面呀。”萧瑀听闻独孤英是北周使臣,天真欢快地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便是期待着结交一个新朋友、一会可以在宫宴上一起玩耍。
“新安王安好。”确认了萧瑀的西梁亲王身份,独孤英稳重得体地行了一礼。
阿姮看小弟萧瑀兴致勃勃还想和独孤英攀扯,又想到父皇母后那么急着找自己,便不由得打断了萧瑀的话:“阿弟,你快回正殿玉堂殿去,就说我马上就回去。”
看到阿姮如此着急回去,萧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答应了一声,和独孤英告了个别,就匆匆回玉堂殿复命去了。
见萧瑀表弟走了,阿姮心里惦记着父皇母后找自己有事,便不好再于此琼花天界与独孤英过多停留,但也不舍就如此错过今日缘分,便回身对独孤英说到:“独孤公子,我虽贵为公主,却不是自命不凡、矫情做作之人。今日你我有缘相识于琼花树下,那便是难得缘分。况且你也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身份,我若瞒着你也显得不够义气。只不过现在宫宴中有事,我得赶着回去,暂时没时间于此停留了。我是……萧姮。有缘再见。”阿姮语罢,深深望了俊逸无双的独孤英一眼,转身离去。身后留下依旧纷纷扬扬的琼花微雨在阿姮和独孤英二人之间盘旋旖旎,与独孤英脉脉含情的深深留恋。
阿姮和璇玑正往琼花宴正殿玉堂殿赶,阿姮却是禁不住痴情,向璇玑倾诉道:“璇玑,我少时读那《白石郎曲》时,还曾经感慨,这乐府神弦曲虽是文韵双绝、却到底夸大,世间何曾能真有那般飘俊逸绝代的俊美男子!今日见到那独孤公子,倒才是令我真正信服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如独孤英一般的翩翩佳公子,既有淇奥绿竹那般如切如磋、如磨如琢,又有临江白石郎之郎艳独绝。”
璇玑闻言含笑:“呦,天下满朝多少贵胄公子与风流才俊想得您这位大陈唯一的嫡长公主的青睐而不得,而咱们家长公主殿下难得如此痴情,不会是看上那位独孤公子了吧?”
阿姮娇羞地嗔了璇玑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
“只不过,殿下,你分明是大陈长宁长公主陈姮,姓的是大陈皇族之姓颍川陈氏,如何骗那独孤公子说你是萧姮、姓兰陵萧氏之萧呢?只怕你说自己是萧姮,独孤公子该误会你是西梁公主了。”璇玑想到阿姮刚才假称自己是萧姮而非告知独孤英自己的真实身份陈姮,不禁起疑。
“刚夸过你聪明你又不行啦!”阿姮笑望璇玑一眼,解释道,“如今陈周梁三国并立,互有吞并之志。且三国当中西梁依附于北周,主要是我陈周对立,我大陈长宁长公主的身份十分敏感,不便和北朝人直接相处,还是谨慎地隐藏起来好一些。且那独孤公子是随雁门郡公杨广而来的使臣,又姓北朝贵族大姓独孤氏,想必也是贵戚权臣的世家出身,而西梁又与北周交好、我大陈又与北周交恶,借用西梁公主的身份反倒更容易和独孤公子正常相处。还有啊,我的曾外祖父本来就是梁武帝,我身上也流淌着兰陵萧氏、萧梁皇室的血脉,且我借用一下外祖母家的姓氏兰陵萧氏在外面游玩又不是第一次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
返回玉堂殿的路上,璇玑听到阿姮这一口气列了三大条理由头头是道,也无法反驳,便由着阿姮说去了。
曾经的青春年少,人生若只如初见,可而今从南陈到北隋,却是国仇家恨两难之下的面目非全非、纵使相逢应不识。
其实从南朝到北朝苦于命运的,除了阿姮,亦有萧萦。
其实萧萦一生也是何其可悲啊。她自幼被父母因出生不吉而抛弃,虽得姑母柳敬言的悉心抚养、和表妹阿姮自幼相伴长大是最好的姐妹,却不曾想她们最好的闺蜜姐妹二人却命运弄人地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杨广,从此姐妹反目成仇、彼此误解、一生敌对。萧萦占据了杨广一生的婚姻家庭名号,而阿姮才是真正占据了杨广内心一世的女人。虽然萧萦表面上看着是和杨广无比恩爱和睦、家庭美满的幸福夫妻,可是有她自己才知道,杨广的心里从来只有阿姮从来没有过她!到底,萧萦为杨广生儿育女、痴情相守相护他一世,对他的爱意不比阿姮少,可杨广心里从来只有阿姮、萧萦对杨广同样的一世情深却无任何回报啊!
正是因为杨广太爱阿姮太过在乎,才会对阿姮的刺激这样较劲和心痛。
而此晚,在今日杨广负气离开之后,阿姮伏在在璇玑的怀里颤抖哭泣了许久,都尚且未把自己方才所有屈辱、委屈和伤心、痛苦全部发泄出来——怎么到如今,曾经那样深深相爱如此的她和杨广竟然也走到如今这般彼此仇恨的地步了呢?在一切命运捉弄和山河宿命侵袭过之后,他和她是怎么了呢?
此时此刻,并州月色清辉,月华如水,却浣不回当年江南四季流转之中阿姮与杨广二人青葱年少时往昔的所有清欢快乐、两情相浓。
而今,这一切宿命弄人、国仇家恨之后,她和杨广,爱恨两难,爱恨两绝,面目非全非,纵使相逢应不识啊!
------题外话------
阿姮刚刚苏醒,在平陈庆功宴上酒醉的杨广还是从心底放不下她、深醉不醒地深夜来看望阿姮。意乱情迷之下,却是阿姮、杨广、萧萦三人纠缠的虐恋难舍难分,面目非全非,纵使相逢应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