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公元五百八十三年,陈朝至德元年,隋朝开皇三年。
春,正月庚子,隋朝迁入新都大兴城,大赦。
至德元年春正月壬寅,大陈皇帝陈叔宝下诏曰:
“朕以寡薄,嗣守鸿基,哀惸切虑,疹恙缠织,训俗少方,临下靡算,惧甚践冰,栗同驭朽。而四气易流,三光遄至,缨绂列陛,玉帛充庭,具物匪新,节序疑旧,缅思前德,永慕昔辰,对轩闼而哽心,顾枿筵而慓气。思所以仰遵遗构,俯励薄躬,陶铸九流,休息百姓,用弘宽简,取叶阳和。可大赦天下,改太建十五年为至德元年。“
至此,壬寅,陈朝大赦,大陈皇帝陈叔宝正式改元太建为至德,完全标志着先帝高宗宣皇帝陈顼的太建时代已经过去,全新的陈叔宝统治时期的来临。
而此新年改元之后,阳春四月刚刚从扬州琼花树下赴与杨广年年春日扬州琼花树下相见的琼花诺的阿姮刚回到建康大陈台城皇宫柏梁殿,望着台城皇宫内江南春日的无边盛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春意盎然,心中心情却并没有如春日勃勃生机一般美好兴奋,“去年隋朝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奉隋帝杨坚杨坚之命建大兴城,去年十二月丙子,隋命新都曰大兴城。而今年正月哥哥也终于正式改元至德——隋陈气象一新,但愿能有更好的未来吧!”阿姮此刻正坐在柏梁殿内和来访的十六哥岳阳王陈叔慎和十七哥义阳王陈叔达兄妹相聚于柏梁殿的高窗明堂下共同饮春日新茶、沐浴春日暖阳。阿姮此言虽蕴涵无限光明希望,但语气中分明是忧思重重。
听到小妹阿姮如此感慨,义阳王陈叔达轻叹了一声,默然饮了一口庐山云雾茶,亦和着阿姮的话淡淡忧伤:“自皇兄登基以来,所有的国政要务全甩给了你和太后,却整日流连后宫、醉心文艺诗书,绝对为江南第一大才子,却难说是合格君王啊……近日,皇兄又召集了由我和江总、姚察、顾野王、褚玠、陆瑜、谢伸及等约三十余人组成的文学集团钻研宫体诗的创作,大费心神啊!”此时陈叔达被迫与心上至爱洛仪分开、另取陈郡袁氏的千金袁玉卿已近两年,二人已育有一子一女,已为人夫人父、已经封王开府的陈叔达慢慢成长成熟、稳重深沉,少有从前少年时那般活泼开朗了。
听到十八妹阿姮和十七弟陈叔达如此感慨,岳阳王陈叔慎把玩着手中的茉莉香片茶,亦是双眸深邃、沉思深深:“皇兄为政,确实,令人担忧了……一年之前,自四哥帮助平定二哥叛乱之后,十分信赖倚重四哥,除了在四哥原有的长沙王王爵之外,特意加封他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代替了原来二哥权倾朝野的权位。这一年多来,自从你放权还给皇兄之后,皇兄还是不愿意自己理事,政无大小皆让四哥处理,使得四哥现在权倾朝廷、颇为骄纵,大有二哥第二的苗头趋势,弄得皇兄现在又是十分忌惮。最近你们看可不是,都官尚书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一众小人嫉妒四哥而有宠于皇兄,日日夜夜搜集搜刮四哥的短处、向皇兄进一步诬陷构陷四哥,以至于皇兄最近让四哥保留骠骑将军本号、开府仪同三司之仪,却把他从富庶繁华的扬州赶到偏远穷困的江州为江州刺史,分明是把四哥排挤贬斥了。而最近连太常卿江总江大人竟然都和沈客卿、孔范、施文庆、司马申一众小人同流合污、献媚邀宠于皇兄,把皇兄哄得竟然把他由原来的祠部尚书大大提拔为吏部尚书、排挤了忠臣毛喜毛大人!这皇兄还尤其依赖宠幸张丽华、为张丽华所魅惑蛊惑,对张丽华言听计从,听张丽华的话立皇兄和张丽华之子陈深为始安王,对陈深大加宠幸而冷落太子胤儿!哎,真是朝局不安哪!”
接着陈叔慎的长叹,陈叔达亦是接着感慨朝纲不振:“尤其是那小人司马申尤其可气!那司马申靠谄媚皇兄上位而被任命为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可他现在掌握机密后,小人得志,作威作福,多所谮毁。偏着司马申对皇兄察言观色,有忤逆他的,必以微言谮毁打压;但有依附他的,都因机进言而加封之。是以现在朝廷内外,皆从风而靡!拿素来骨鲠忠介、最得父皇倚重的东昌县侯毛喜毛大人为例吧!皇兄本来想起用侍中、吏部尚书毛喜大人为仆射,但就因小人司马申厌恶毛喜大人刚强忠直,于是就对皇兄进谗言说‘毛喜是臣的妻兄,以前先皇在位时向先皇进言称陛下有酒德、请逐去陛下身边的宫臣,陛下宁忘之邪?’于是哄骗得皇兄停止了对毛大人这等忠臣能臣的提拔任用、废了毛大人的吏部尚书之为给江总,且反而重用他小人司马申了!就连上次我向皇兄谏言从俭戒奢之事还被司马申给回怼了一顿,真是气死我了!毛大人自从梁朝年间就追随父皇效忠三十多年,忠心耿耿为我大陈尽忠奉献二十多年,乃是历仕我大陈高祖、世祖、废帝、父皇四朝的开国元老!竟然凭他小人司马申几句谗言就轻易被这般打压陷害?真真是可气可叹!”
听到十六哥陈叔慎、十七哥陈叔达此番对朝局的独到点评,阿姮更是无奈长叹,久久不能平静。但阿姮心里却是决意不能不管此事,一定要找机会去面谏哥哥陈叔宝以救大陈危局!
但此时,阿姮还是保持着乐观坚强、苦中作乐,望着面前的十六哥陈叔慎和十七哥陈叔达故意转移开了话题开起了玩笑活跃气氛:“好了,咱们兄妹好不容易聚齐一趟,不说那些糟心事了!哎,十六哥,你看十七哥都和袁嫂子已经成婚一年多余、都有一对龙凤胎儿女了,你说说,你什么时候也迎娶你的岳阳王妃啊?”语罢,阿姮别有意味地努力向陈叔慎暗示身旁自己的心腹侍女璇玑,把璇玑弄得十分不好意思红了脸。
不曾想,陈叔慎没有正面回应,既没接受也没拒绝阿姮对他和璇玑的暗示,反倒是宠溺地笑着戳了一下阿姮的额头,又气又笑:“你问你十六哥我什么时候娶妻?那哥哥我先问问你什么时候下嫁你的长宁驸马啊?”
“是啊阿姮,十七哥我也很关心什么神仙男子能这么有幸迎娶到我们小妹啊?到时候,待你大婚之时,哥哥们一定倾力为你撑场祝福!”听到素来沉稳、难得玩笑的十六哥陈叔慎如此对阿姮开玩笑,陈叔达亦是恢复了本色的活泼,也对阿姮开起了轻松的玩笑。
听到十六哥陈叔慎和十七哥陈叔达的如此玩笑,阿姮面上一红,脑中同时闪过了杨广和萧世廉的身影,无边幸福甜蜜却又痛苦纠结,此时无法直面自己和心上至爱杨广和有特殊情愫的萧世廉二人的婚姻、爱情、未来、人生,故而一时面色发红、无法面对,匆匆地害羞起身,让十六哥陈叔慎和十七哥陈叔达在柏梁殿内自便、便借口去找哥哥陈叔宝上谏进言而红着脸快速离开柏梁殿了,留下身后陈叔慎、陈叔达兄弟二人的会心大笑。
癸巳,大陈王朝以国礼大丧正式葬孝宣皇帝陈顼于显宁陵,庙号高宗。全体大陈皇室和文武百官皆尽数出席。阿姮痛哭大悲,在父皇陈顼的显宁陵前泣血立誓,此生一定不负父皇、不负大陈!
而自父皇陈顼的葬礼之后,回宫之后的陈叔宝却是越发放浪形骸、纵意享乐、怠慢国政、不成体统了,毫无明君之相,反而越发相似昏君。
这日,从父皇陈顼的葬礼回来之后,陈叔宝为了庆祝自己在陈叔陵兵变上的创伤愈和,置酒于后殿,除了后宫妃嫔张丽华、孔丽珍、龚静恬等宠妃之外还邀请了自己的一众兄弟姐妹三弟豫章王陈叔英、五弟五建安王陈叔卿、六弟宜都王陈叔明、十一弟新蔡王陈叔齐、十二弟晋熙王陈叔文、十三弟淮南王陈叔彪、十四弟宜安王陈叔重、十五弟寻阳王陈叔俨、十六弟岳阳王陈叔慎、十七弟义阳王陈叔达、十八弟巴山王陈叔雄、十九弟武昌王陈叔虞、二十弟湘东王陈叔平、大妹永穆公主陈淑如、二妹九江公主陈淑妙、三妹临海公主陈淑婷、四妹南平公主陈淑娅、五妹遂安公主陈淑嫒、六妹武成公主陈淑嫱、七妹豫章公主陈淑嫣、八妹巴陵公主陈淑婕、九妹普安公主陈淑妍、十一妹新兴公主陈淑娆、十二妹临川公主陈淑姚、十三妹齐熙公主陈淑婉、十四妹乐昌公主陈淑婼、十六妹寿昌公主陈淑姗、十七妹成安公主陈淑姣、十九妹宁远公主陈淑媃、二十妹云安公主陈淑娴、二十一妹太华公主陈淑婳、二十二妹上仙公主陈淑妤等皇室成员一同出席。太后柳敬言仍在卧病,自然没有出席;皇后沈婺华素来与世无争、一心礼佛不参加任何欢宴,自然也没来。阿姮收到哥哥陈叔宝的邀请后,本来就不喜宴会、更不想掺和这些有那么多奸佞小人的糜烂宫宴,但为防张丽华一党小人作祟,阿姮还是强忍着不悦出席了这次宴会。
而在这宴会之上,一番宴饮玩乐之后,陈叔宝令江总、陈暄、孔范、王瑗等一众狎客展乐赋诗,而陈叔宝酒醉后更是特命毛喜赋诗。先前陈叔宝为皇太子时就喜好饮酒为乐、每每同宠幸之人长夜共宴,毛喜曾为此谏言,陈顼以此告诫陈叔宝,导致陈叔宝对毛喜素来暗暗怀恨在心、十分疏远。而这次陈叔宝明知毛喜不好此玩乐诗乐却故意命他作诗,分明是要有意为难报复毛喜。
而毛喜此时听闻陈叔宝的这个命令,心下甚是不悦。此时先皇陈顼的丧事刚完毕,还不过一年,毛喜见此状况不太高兴,想要谏言。但此时陈叔宝已经喝醉了,倒在贵妃张丽华的怀里不成体统。毛喜见状,计上心来,走上阶石,假装心脏有病,倒于阶石下,被抬出宫,企图以此无声抗议陈叔宝此番失德。
在宴会上看到此事,阿姮心内感佩毛喜的忠直,却担心他因此被司马申等小人构陷,于是一直紧密关注着这宴会后续。
果然,第二日,待陈叔宝酒醒后,怀疑此事,在宣福殿内拜托阿姮批阅奏折时,召吏部尚书江总和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秘书监兼右卫将军傅縡来说道:“朕昨日当真懊悔召毛喜,知道他没有病,他只不过是想劝阻朕的欢宴、不赞同朕的所为而故意使奸诈罢了!当真可气!“
听到哥哥陈叔宝此言,阿姮还未来得及出言,却陈叔宝自己想出了一计和身前的司马申商议道:“毛喜此人自负,朕想请黑帮的鄱阳兄弟让他们报仇,可以吗?”
听闻此言,阿姮大为震惊,堂堂大陈天子如何能用这般黑吃黑的下作手段来报复一个忠直大臣?成何体统?
可是还未等阿姮出言,司马申立马谄媚地奉承陈叔宝阴险笑道::“陛下,只要这毛喜最终不被官府所用,愿听从圣旨!陛下圣明!“这毛喜太过耿直忠介,处处与他们奸党做对,司马申等早把毛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听闻司马申此谗言,阿姮再忍不住坐视不管,但自己又不好直接出言,又看着一旁的江总一脸漠然毫无争辩之意,于是给另一旁侍立的忠臣傅縡递了一个眼神,让傅縡代阿姮说出她心中的争辩。
看到阿姮的眼神,傅縡会意,于是立马奉着阿姮的意思向陈叔宝耿直争辩道:“不好!陛下不可啊!一来,毛大人为追随先帝多年、历侍四朝的开国元老功臣,若允许报仇,那将置先皇于何地?二来,此天子以黑帮报复开国元老之事传出去,叫天下人又如何想啊陛下!“
傅縡将阿姮的肺腑之言说出后,阿姮立马表面态度:“哥哥,傅大人此言有理,你可决不能如此对待开国元老毛大人、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在阿姮和傅縡的联合劝谏后,司马申慑于阿姮长宁大长公主的威势不敢再说话。
于是,陈叔宝到底听取了爱妹阿姮的建议,终究没有做出出格之事,挥手道:“罢了罢了!将任命他为一个小郡的长官,不许他参预政事——就贬为永嘉内史吧!不许毛喜那个老头子再在朕面前碍眼碍事了,朕早烦死他了!”
于是又在一番讨论过后,陈叔宝命众人散去,阿姮却对白发苍苍的吏部尚书江总低声道:“江大人,孤有几句话相对江大人说。”
待从宣福殿出来之后,在御苑里,阿姮冷然痛心质问江总道:“江老,您自孤的曾外祖父梁朝高祖武皇帝以来就出仕治世,官历代数朝,本应为股肱之臣,焉和能与司马申、孔范、施文庆、沈客卿等小人为伍败坏我大陈朝纲?你这么做,对得起大陈,对得起地下的父皇吗!”
面对阿姮如此直接的质问,江总老脸一红,也是愧疚,只得愧疚道:“长宁大长公主……臣,有愧……臣日后一定勤加自勉,不再失德!”
见到江总如此羞愧道歉,阿姮念着江总到底是六十四岁的白发老臣,不忍再申饬呵责,于是又安抚劝慰江总一番就让江总退下了。
但是,阿姮的苦心到底白费了。江总虽然表面答应阿姮,但实际并无改观。到后来,江总官至宰相,但更是不理政务,只是每天和陈叔宝在后宫饮酒作乐,因此国家日益衰败,君臣昏庸腐败,以至于陈朝灭亡。对于此,阿姮也是在是无可奈何、独木难支了……
而此时,毛喜接到贬斥任命后,不得不离开建康前往永嘉赴职了。从中央朝廷的吏部尚书、东昌县侯贬为永嘉的地方内史,不可不谓是对毛喜个人仕途的巨大打击。但对于忠臣毛喜而言,大陈朝廷的日益腐败却是对他更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