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鹿阜的时候,竹楼上的火塘边围坐着一家子人,气氛热闹。
按照这里的规矩,那两个远方来的客人喝过了三道茶:第一杯是油茶,第二杯是苦茶,第三杯是甜茶。
鱼已经烤得焦黄,火塘旁坐着的老人斜过身子、眯着昏花的眼睛将手中某种果实碾碎了,细细撒在上面,竹楼里陡然便弥漫开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老人用筋脉暴凸的手将鱼分成几块,夹了一份到她碗里。
然而这样热闹舒展的气氛里,安安依然心不在焉,没精力绕圈子客套,便开口询问了,恭敬地提出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个目的:“村长,您知道从远昭到墨枢,最快......”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迫停了下来——
是在自己反省自己么?
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一开始说要与曾经断绝的是她自己,现在有重新提及么?
毕竟白日里遇见的事儿,她是久久不能忘的。
从此以后,她除了忘记那些事情之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给她选择了。
这一条路,不知道是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她不能再把那些人的性命视作无物了,必须要重新再次振作了。
辞渊看见了阿暖脸上不安的深情,缓缓将座椅靠近了她,搂上她的肩,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轻轻抚着她的手臂,让她能再这样紧张的氛围里轻松一点。
“抱歉......”
老人喝着玉米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看了看那一对小两口,没有回答。
“不知道寨老可知道,梁渝,楚祁玉?”
老人眼睛霍然睁开,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所有人都惊住,火塘边喝酒的男人们都面面相觑。
“随随便便敢直呼梁渝皇子的名讳——亵渎梁渝正统的人!快快送走,不然梁渝皇室知道了,会连我们一起惩罚的!”
亵渎梁渝正统?
阿暖听着,莫名其妙。
鹿阜虽说是两个邦交之地,可是这个地方确实任何的国家命令都不听的,为什么还会如此怕梁渝的势力?
楚祁玉跟梁渝正统,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听到“楚祁玉”三个字,所有人都噤声,连妇孺也低下头去。鹿阜万里,百姓安居乐业,而梁渝却是执牛耳者,很多人都因此信仰着梁渝宗派——这个村原的人也大半是梁渝的人,此刻一听老人说来客打听的是梁渝皇子的事情,立刻起了敌意。
辞渊察觉到了部分的敌意,便想着寨老提出,说阿暖因为最近病因,或许没有太顾及事情的根据,先行带她回去休息了。
回了山中小院,她依旧是一头雾水。
无数的疑问开始充盈她的脑袋,顿时激发出了很多问题。
阿暖阖起了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仿佛是做梦一样,她居然又想起来了好多年前的那些故事、那些传奇发生的地方。夜很深很静,大胤的故事又一次次浮现在心头。
现在的朝廷,必然是乱的一塌糊涂吧。
她虽然已经跟辞渊离开一个月有余,都已经快忘了曾经的习惯。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情,瞬间改变了这么久的平静。
鹿阜原是梁渝和大胤的边境所在,一旦被发现,或许她就真的要成为和亲公主而被迫嫁给楚祁玉了。
不过也或许是,另外一个结局。
同生,共死。
出神的刹那,耳畔忽然听到了笛声,从月光下传来,飘渺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她在中夜惊醒,坐起身来看向窗外——一弯上弦月在小院之上静静悬挂,圣湖波澜粼粼。院子前的闲庭中,有人在吹笛,那笛声里仿佛有强烈的安抚力量。
她忍不住坐起,望着窗外。
想必是辞渊知道她白日里被吴丹穗和雪鹞出现的事情而弄得心思不宁,必然是夜里睡不着的。
想着辗转反侧,能够吹吹笛子,给她静静心。
阿暖靠在窗前,看着辞渊的侧颜,心中不免有了一丝沉静。
她一身月白衫子,长水般披了下来,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单薄的身子还在微微抖。
前一秒还是心思不沉,现在中觉得心里的大石头,黯然落下了。
辞渊给她的安全感,其实还是很足够的。
从一开始,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只要他们能够一起面对,其实必然能够越过去那个坎儿的。
他们是夫妻,他们,必然是要一起面对那样的难关。
万籁俱寂,只有冷月照耀着沉沉的海棠花,风都显得如此静谧和冰冷。
世人万千,再难相遇。
阿暖她一直贪恋的,其实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人间烟火,而不偏不倚,满眼温柔都是那个曾经把她放在眉间心上的人。
山水风月皆下等,唯有眼前心上人。
哪怕是死,也无所谓了。
旭日东升,她一身白衫,坐在院中,长长的秀在风中翻飞,在水面轻拂。色彩之明丽和谐,静中有动,简直如尘世外的仙境中人。
鹿阜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这往生崖下的山中小院,更是别有一番风景。
阿暖蹲在院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地上的土被翻刨过得,里面应该是辞渊亲手为她种的海棠花。
既然如此珍爱,必然还是要好好培养的。
“姐姐……姐姐……”忽然有个小女孩儿朝着她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朵鹿阜的梨花,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朝着阿暖,拉了拉她的衣摆。
女孩儿的眸子里,单纯而又天真——
她展了笑颜,摸了摸那小孩子的头,一脸温柔的询问:
“怎么了?”
那小姑娘把手中的花儿塞到了阿暖的手里,看着那个小女孩儿,顿时放下了所有的敌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感受到孩子的纯真了。
“姐姐,你知道素和清珞是谁吗?”
那小女孩儿拨弄着木桶里的水,很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必然是从哪个大人那里听来的,所以才跑到这来问她的。
不过阿暖听了这个问题,手中的水瓢顿时被自己给打翻了,另一只拿着花儿的手,微微有些有些颤抖。
素和清珞。是有人找到这里来了么?
他们最后一次的行踪出现的是在远昭,找到这里,其实也是算正常的。
“我听一个长袍的哥哥说的,他说他找的那个人长得清秀、很是好看.....所以我才来问问姐姐的。”
那个小女孩儿口中的长袍哥哥,应该就是楚祁玉吧。
看来吴丹穗当日说的事情果然是没有错的,她一死,楚祁玉果然会追击到这里来的。
身后的门,“吱呀”的被推开了,辞渊脱口朝着那个孩子唤了一声,“小婉,过来。”朝着那个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便缓身站了起来,朝着辞渊的方向跑了过去。
辞渊看着阿暖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弄得神色紧张,也没及时去管,看着那孩子过来,伸出手便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语气温柔的询问:
“小婉啊,姐姐身体不舒服。你来告诉哥哥,是谁跟你说的呀。”
“一个穿长袍的哥哥,他身边还有好多人跟着呢。他就是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清秀、好看的姐姐,还跟我说那个姐姐叫素和青珞。”
小孩子必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一听到清秀好看,这鹿阜原都是老弱的,长得好看必然是想到了阿暖。
只是阿暖这个时候,万分的慌张。
好不容易回神,起身了之后,却没有注意到脚边的木桶,顺势将它踢翻了。
她的紧张与慌忙,全部都显现在脸上了。
“小婉先回去吧,若是那个哥哥还问你的话,你就说没有见过就好了。”
小孩子一脸稚气,显然是听不懂这些大人的言外之意,既然有人来问,她就按照辞渊教她说的就好了。
反正,他们也不是真的知道素和清珞是谁。
阿暖却似乎有些迟疑,看着周围,低头倾听着什么。
辞渊见到她这个样子,上前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住,搂在自己的怀里,轻声的安慰着,“没事,或许是我们这段时间办了婚礼,有些吸引注意了......本来我们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远昭,离这里也是很近的。或许他们就只是正常的询问,不一定找得到这山中小院的。”
辞渊一边安慰,一边平复着自己心中慌张的情绪。
他自然是知道,这不是巧合,可若是他也慌了,那阿暖怕是更会担心了。
“吴丹穗的死,或许就是警告。”
她是真的很害怕再次经历曾经的生活了,拼了多大的性命逃出来的,真的就不想再回去了。
只是一个公主之位,就已经困得她无法呼吸,更遑论那个帝女之位。
再说了,梁渝的皇妃之位,必然还在等着她!
“如果真的是他。”后面的话,阿暖终究是不敢问出口了。
如果真的是他,他们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
辞渊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只是这样的解释只会暂时缓解她的不安,可真正的情况,远远是他们无法预料的。
鹿阜原的村头,有着无数的小商小贩的叫卖,虽然说年轻人都远出外地打拼,有的早早也去海外打渔。可这里的老弱妇孺们,依旧是有着自己的事情,比如很多老人,都开始用着最原始的染色之法,做出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袍。
那些打渔回来的男子,偶尔会捡一些贝壳珍珠什么的,显然也成为了鹿阜原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