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玉手轻挑银弦,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声音宛然动听,有节奏,宛如天籁之音。
百霜阁传来的婉转声音,阿阿暖好不容易静下心来了。
锦烈推门进来,看着阿暖如此娴静的样子,有点不知如何开口她心中的话。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过了片刻,结束了这首曲子的弹奏,阿暖缓缓站起。
娄归想要素和清霁的下落,百霜阁也不用一直在黑暗之中行事,阿暖也被逼无奈重新回百霜阁主持大局。
傅庭兰当初创立的时候,就不希望这里的一切归属于大胤王室。
谁知道,到了自己手上,先开始是为了裕帝而为之、暗地里不动声色;现在却又是被逼之下,要完成娄归的命令。
到了她手里,便就成了这幅模样了么。
她全身一怔,抬眼望去——种满了海棠的院落里,长廊下,风铃在风中击响。
然而在一刹那转瞬即逝的飘雪黄昏,一刹那她回顾往日的时候,身后竟是无数的萤火虫。
黑夜之下的百霜阁庭院,原本是没有一丝光亮的,但在这些萤火虫的照映下,竟然显得熠熠生辉,让那个绝色的女子,站在其中。
宛如身处镜屏山中一样。
是谁,为她捉来这么多萤火虫,仅仅为了博她一笑呢?
想必,不用猜就知道了吧。
“阿暖。”
一声轻呼,身后的声音,竟然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就像是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一样。
是辞渊,没错了——
阿暖的脸上终于展露了笑容,身处险境了这么久,她曾经的笑容都是为了趋炎附势、惺惺作态。
但是今日这一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很开心。
“有些话,我一直都不敢说出口,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一直都不敢见你......我的确不是那个简单的辞渊,我的身份见不得光,是你曾经的信任,才让我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感情。”
作为暗卫,哪怕是九王的义子,他都没有被主子真正的当人看待过。
郎月阁的时候,阿暖就知道了,他上一个主人身死,而他便就成为了没有人选就会身死的影子。当初阿暖选择了他,才让他躲避了一死——阿暖一开始对他的信任,完全超脱于任何人,这样真挚的情感,可不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
“三月初六当天,娄归以你性命为要挟,让我借她紫云会所有精兵。后来的事儿,你我都知道了。”
后来,紫云会杀了她哥哥。
“素和长慕这个名字,是九王给我取的。就往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不可辜负。可你对我的信任,我更不可辜负,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你一生的幸福。”
或许辞渊做的,才是成全吧。
当初在天牢,请求阿暖的赐婚,也是觉得,只有那个梁渝皇子才能保她平安,或许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法场上的不敢出手,也是因为楚祁玉声称的一句王妃。
或许,辞渊一直相信楚祁玉会给她一个安稳而又幸福的婚姻吧。
毕竟跟着自己,除了出生入死,的确是没什么好下场。
可是阿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曾经的青春都交给了一个人,如今又怎么可能与另外一个人重新开始呢?
她的幸福,只能由她自己掌控,什么命运、什么缔约、什么联姻,都不能够成为拆散他们的借口。
“当初,你摔坏了送你的萤火琉璃,如今,我又做了一个。”
红色的萤火琉璃,用的可是他的心头血。
阿暖听此之后,缓缓转过身来,眼睛已经完全被泪给模糊了,脸上竟然是开心的笑。
不知道这样的话,阿暖又是等了多久呢?
辞渊骗她,她虽然生气,可是真实的,也还是想要一个解释而已。当初的意气用事,烧了书信,摔坏了簪子和琉璃,其实她一直挺后悔的。
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的考虑过她的感受,尽管那个爱她的父亲、爱她的哥哥,都从未想过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一切都已经被摆布好的路,她又凭什么一定要遵循。
她为这个王朝,做的已经够多了。
“龙舌百芜,是你拿回来的吗。”
阿暖转身的时候,并没有接过辞渊送上来的萤火琉璃,而是开口询问起了十二天堑的事情。
那个她哥哥瞒了她这么久的事情。
“是。”
辞渊承认的时候,也是极为不忍,他们之间其实相隔了太多人了,命运与身份的相隔之下,的确很多因素的被迫,他们是无法走到一起的。
而如今,一切都到眼前来。
辞渊不能算寡言,但是由于经常要支配那样庞大的组织,所以从他嘴边吐出的十有八九都是指令,说惯了这些话,他的语气都变得肃杀凌厉,再难温和。
当然,除了对阿暖。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呢?我还一直傻傻的认为,认为是楚祁玉救了我......这么久了,若不是基于救命之恩,我怎么会受制于人呢?”
她的话很难说出口,哭腔之下的颤抖真的惹人心疼。
若不是因为救命之情,阿暖又怎么会一直被楚祁玉摆布在手里。
大胤,又如何会死那么多人呢。
“我曾以为,只有他,才能给你幸福。”
大胤公主,梁渝皇子,门当户对是么?
可是幸福都是人人自己所掌控的,而不是随意被棋主摆布、送来送去。
“你曾经说,答应我三个愿望,你还记得吗?”
阿暖伸出手,拿着他垂手在一旁的萤火琉璃,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将萤火举国眼前,映衬在月光之下,透过光亮,看清楚了里面那一只红色的萤火虫。
“记得。”
“那你带我走,远离这里,远离这里的一切。”
身份现在于她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什么复仇、什么命运、什么重新夺回政权......那些人一步步的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整个人,到了现在,她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次吧。
那些东西或许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了,压抑了太久,的确是很想逃避了。
“阿暖。”
辞渊竟然有意思诧异,现在这个节骨眼,阿暖若是抛下大胤离去,怕是梁渝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娄归真的就会放过她么?
“我是认真的......这个王朝,我付出的够多了,此后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她母亲让她远离宫闱,其实是正确的。
一开始,若是真的能够远离,便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后果了。
裕帝利用百霜阁暗探,为自己除去了朝堂上无数的钉子。
她哥哥为了能够让大胤和梁渝世代交好往来,竟然愿意牺牲她的幸福和一辈子。
而娄归,夺了属于她的帝位,用无辜百姓为威胁,在此威迫她下嫁梁渝。
她的一生,不是用来胁迫与认命的,她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次。
总是要靠自己,掌握一次命运了。
“二十年了,掌控的我已经够久了,我真很想为自己活一次了。”
阿暖缓身朝这桌前走去,看着面前那把流光琴,竟暗自开始嘲笑自己起来。琴的旁边还摆着一把匕首,似是像她特意准备的,就算辞渊今天不来,她也准备离开这个迫于她这么久的地方了。
匕首的样子倒是挺精巧,弯刀上还有一颗玛瑙珠子。
没有等到辞渊的回应,阿暖缓缓拔开匕首,朝着流光琴的琴弦,硬生生割断了其中的一根线。“蹦”的一声,顿时给现场安静的气氛,添上了一声孤音。
“就跟这琴一样,就算在绝世弹唱,终究会有被命运割开的一天。东西坏了,就是坏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它坏之前,重新再来过一次呢?”
其实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的。
“可你是帝女,你走了,大胤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