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上,碧草青青一片,衬得坐在其中的两个女子宛如神仙中人。
清风徐徐吹过衣袂,翻涌如云。
紫衣的少女斜靠在石头上,抬起头,默默望着邙山上空离合的白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初,阿暖用一楠木的灵柩,收敛了这么多年忠心为了她的,婉娘庄枼婉的尸身,安葬在北邙山下,谁也不知道棺椁当中放着的其实只是璎珞穗子而已。
那是素和清霁小时候就带着的东西,直到最后一眼,她都未能再一次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苍凉的人世当中,存留的最后一点的光与热——
眼神却是有些复杂的明灭着,看着眼前北邙山的景色。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那是她自小就熟悉的一切,山坳,昙林,山岚,白石砌就的房子……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红色夕照内。
“婉娘,我来看你了......”
拿着冷香酿,摆在婉娘的墓碑之前,竟不奇的又开始喝起酒来了。
婉娘当初的死,的确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让她选择重新回宫、让她选择承担大任、让她选择放弃自己的真爱......
可如今又怎么样了呢?因为她自己的优柔、因为她自己的兼软、因为她自己不敢下狠心,现在的大胤,早就落在别人手里了。
“如今大胤,变了天......娄归谋反,害死了父皇和四哥哥,她与党派推举了六弟为皇,她自己摄政。”
这话一出口,都不知道阿暖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去讲的。大胤变了天,身为大胤帝女的她,又该如何为这样的世道而改变呢?
如今大权旁落,空有国玺,怕也会是被人赶下高台。
她又如何能够为了那些死去的亲人,来夺回属于她额大胤呢?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对皇位买有心思,或许这大胤也不会变的这么快。但我突然发现不一样,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我却丝毫都看不出来......以为自己不拿刀,便就不会杀人。谁又知道大婚那日无数的无辜百姓,皆是因我而死的。”
音落,她便拿起冷香酿,再一次喝了起来。
有时候浑浑噩噩的,有时候醉的不省人事的。真的是猜不出来她究竟是喝醉了,还是没醉,总是在两者之间徘徊,分不清楚。
阿暖侧首看着墓碑上的碑文,微笑起来:
“有的时候,我竟开始羡慕你的勇气。那样的决定,一避就是八年,若是我,一定难以忍心吧。”
阿暖羡慕的,是庄枼婉下定决心的那种果决。
阿暖不一样,她放不下辞渊,放不下百霜阁,还放不下很多很多人......正是因为这些人,才会让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处处受人威胁。
其实娄归说的话是对的——身在帝王家,就不该为自己留那么多恻隐!
虽然在她手下,丧过无数的亡魂,但她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远远超过那些随时随地草菅人命的人。
阿暖默然晃着脑袋,苦笑,“辞渊从不会逼我做任何事儿,他也不会勉强任何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儿。或许,这就是他跟楚祁玉不一样的地方吧——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会在和别人一样了。”
阿暖眼里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抱膝轻轻叹息。
许久,身边的锦烈只问了一句话:
“公主不去看看傅皇后吗?”
傅皇后——
现在的阿暖,这个样子,怕是没有勇气去祭拜吧。
锦烈的这个问题,倒是让阿暖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她母亲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不要涉足宫廷之事。可是她没听,她还是一直重蹈覆辙的完成她的复仇计划,最后堕入了宫闱的深渊,到现在走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胤在我手里丢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皇母后呢。”
风也是缓缓吹起草叶,阿暖伸出手轻轻拂了拂碑上的叶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全身一震,抬起头来看着天空,许久才缓缓起身。
“锦烈,现在跟着我,你不后悔么?”
现在跟着她,确实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或许还会因此,丢了性命。像之前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开始另寻高就,一个个都开始远离,怕是早就把她当成一个瘟神一样看待了。
“我跟着你,不是因为你控制了我,让我迷失——正是因为跟了你,才让我找到自我,用自己的选择,摆脱了命运。”
或许,这正是江湖人遵循的道义吧。
其实,在大婚那一日,她就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辞渊的,只是到现在,那个问题她都不敢说出口。
对于辞渊而言,究竟是自己对他重要,还是为九王平反比较重要?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阿暖微笑着,手指轻轻折着一支青草,望着天空,心里细细的想着——或许,没有人能够给她这个答案吧。
任何人都不会再和别人一样,所以即便是相同的问题、也不会得到一样的回答。
所有的答案,都必须自己去寻找。
大胤三十年。
六皇子素和清绝,继承大统,着先后娄氏为太后,主理朝政。
但这样的大统,却没有任何凭借与支撑,就连传国玉玺都没有,但凭着皇后凤印。
的确是很不能让人信服。
所而,没有封号。
但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拥立五公主,支持新主。或许是出于之前大婚那件事儿吧,百姓因此受到牵连,不敢再对这个公主抱有任何的寄托了。
帝女之言,怕是早就名不副实了。
娄归着了如今皇帝的旨意,下令斩杀乱党,以白氏一族,九族尽灭。
“一个没有国玺的皇帝本就是虚言,妄论一个太后在此,把持朝政!”阿暖缓步而入,很显然,娄归本来就没有想过让她参与今日的朝会,必然是知道她会这么说。
没有国玺,娄归的话,就说不实。
“可当初九瑶公主不也是八年未归,尚有一天都有可能成为皇储,如今陛下乃是正嫡之嗣,继承大统,有何不可?”
缱云站在娄归的身边,透着帘子对阿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好,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厚颜无耻的问一问......传国玉玺何在?难道要靠着小小的凤印,主政整个大胤么!”
“哀家是先帝的皇后,本宫子嗣必然是正嫡,正嫡继承大统难道不是老祖宗流传的么!靠着以墟阁天选,选出来女身......试问这大胤朝从古至今,可有女帝继位的道理。”
这话,倒是说的阿暖无法反驳了。
女帝的身份,的确是让她很难立足于此,虽然是以墟阁天选出来的,有着一定的威严与基础,可是毕竟一介女流,如何成为整个大胤的皇帝。
的确是更不让人信服。
娄归以皇后与正嫡的身份,倒是很有说服力。
“公主说到传国玉玺,那哀家就来跟你说道说道——白近枫在你大婚当日举兵谋反,害死先帝与四皇子,二皇子因此失踪,国玺不翼而飞。不用我再继续说下去了吧,公主应该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白近枫害死先帝与四皇子。
这话,娄归还真的是说出的出口啊,自己做的事情,还真的脱开的干干净净。
这样堂而皇之的将罪名退给白近枫和白鸣筝,将传国玉玺失踪的事情交托给二皇子失踪一事之上,任何的理由,都能够成立了。
这样一来,不错一点漏洞。
让外人,无可挑剔。
“白近枫谋反之罪已定,无需再多言”
谋反一事,白氏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怕是就连素和亦岚都牵连其中了。
现在,已经不是保不保白鸣筝的事情了,倒是娄归想因此,杀了素和亦岚。
正当阿暖想要在一次反问的时候,清绝忽然下旨严明退朝,不给任何在解释的机会了。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大殿,素和清绝也回了溶星居,朝堂上很快就只剩下阿暖一个人了——曾经那个高高的位置上,坐着的是她的父亲。
第一次争执,第一次违抗,第一次回归,第一次授封。
她总能看着父皇,一直在对她笑。
风起云涌江湖间,逐浪涛空碧海天,把酒东风渔舟夜,纵情长梦醉陶然。
人成各,今非昨,秋如旧,人空瘦。
梦里的皇都,百花齐放,人来人往,繁华似锦。
人人皆为棋子,究竟谁又是落子者呢?
景崎坐在清绝的前面的软座上,将各大臣送上的文书信件一一过目,挑出重要的给清绝看了,别的便是自己直接批复。
景崎是他心腹,他自己也是无奈之下被自己的母亲退上皇位,这些政务什么的,她本就从不在意,自然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理会的。
他抽出其中一人的上书,看了一眼,淡淡对清绝道:“这白家一事,很多人都参本说疑点重重啊。”
素和清绝有些意外,斜眼看了一下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