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爷那句“我先训你几月”就是随口的话罢了。
可说来也怪,不管到底是什么话,真从嘴里说出去之后,就和没说过时不一样——接着三娘兴致勃勃地求父亲真训自己几月,韩老爷差不多都没细琢磨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三娘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
她不日便要应太常寺初试了,原该和二娘似的闭门谢客、专心致志才对。
不过这“艺”终究与“学”不同。
“学”要的是十年如一的悬梁刺股、凿壁偷光,时时刻刻都是争分夺秒、时不我待,而“艺”却并非只下功夫的事情而已,且要真出彩也比“学”难得,更不要论上境界之类了。但若日积月累有成了,那之后便稍疏散些也无大所谓。
另三娘也怕自己弦绷太紧、人“板”了,或一直想着些有的没的惴惴不安到时反而出错,于是更要找无关事情来做。
所以韩大哥回来的隔天,三娘便开始随韩老爷学习军中事体了。
韩老爷早年也当过将校,带过流水似的新兵新将,自不会怕教人一事。且如今的学生是自己宝贝亲女,他教起来更是不留手,当即在花园里立了箭靶、设了兵架,扛出斩马、摆开兵书,又寻访了两把好横刀来与三娘做训习之用。
韩愈深则是在家赋闲之人。他原还想着先好好歇息几日再做他论,可没想到老爹却摆开架势教起妹妹来——韩愈深亦是爱武,平日宿营驻关的,惯常过那早演晚训的日子。他见韩老爷带三娘带得意气风发,多少有些心痒,不几日便钻空子将与三娘讲兵书、练横刀的活计接了过去。
而韩老爷那边还要每日点卯办差,拼空闲自然拼不过韩大哥。况愈深本就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又上过边关打过真仗,是以倒不怕他教错的给三娘,只放心由着他们兄妹一道钻研。
如此被父兄填鸭似的教了数十日后,太常寺初试的日子到了。
此时三娘还瞒着家里,所以行事自得隐秘。
应试那日,她早早起来打扮停当,按太常寺所发纸券所说着了衣衫施了妆面,背上琵琶独自出了门,只道是去赴公主请。
她与公主来往已多时,所以家人不疑,她说去便就去了。等行到布政坊旁时,她又出钱打赏随行家人要他们先回,说是晚上也不需来接,公主车马自会送自己还家。
凭她如今本领,便一人跑去洛阳武昌估计都无妨,这里离公主府不过百步之遥,家人有何可担忧?接了赏钱便领命打马回府,留三娘自便不提。
目送家仆们走远,三娘绕到巷后,寻着了停在说好地方的丝努尔为她备的小车,一路笃笃地到了地方,就见衙门外人头攒动、车马簇拥,可见参考者甚众。
太常寺本场初试共有一十四日,三娘名额乃是第三日的。
待进了考场衙门,三娘细看四周,只见偌大前庭内立了近百个人,岁数从十多到几十都有,男男女女高高矮矮不一而足,皆着简便的浅色单袍,或持或背自己乐器。三娘偷偷数了数,约莫有十多人带的是琵琶,其余则是箜篌、笙、萧、笛、琴、阮等。
此时不过初试而已,按三娘技艺,自不必惧。不过既身在了此山中,她总不免有些许盲目,吃不准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程。但好在考场诸事紧锣密鼓,容不得她盘来旋去地细想——这边她正抓着琵琶站在檐下不知要站哪儿做什么才好呢,就有寺吏自屋内行出,点了一波人名,第五个恰是三娘名号。
三娘忙大声应了,又恭立一旁等那寺吏点完人头,接着便随人群往堂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