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只比宫迹晚到了几分钟。
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她的头发被林间的枝叶扰的有些凌乱,但已经顾不上姿容仪态的问题,当凯瑟琳看清楚现场的情景的时候,脸瞬间就白了。
往前跑了两步,凯瑟琳身形一个踉跄,高跟鞋鞋跟断了,她干脆直接脱了脚上穿着的鞋,赤着脚往前跑,地面的碎石残枝都刺进了脚心,沾上了她的鲜血,但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只双眼专注地望着全身是血的两个人。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在距离宫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她慢慢地停了下来,不敢再近前半步。就像是再靠近一点,就会惊扰什么。
宫迹还坐在她特意为他定制的轮椅上,胸口上却有一个血窟窿,每一缕刺鼻的血腥味儿都像是利刃一样,从她的心脏穿刺而过。而宫泽倒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已经看不清五官,弹孔被血迹遮掩,潺潺的鲜血却还在流出。
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双手紧紧地捏着衣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弓着背,如石雕一样,随后不可抑制地全身都发起抖来。本能地用双手环住自己,但双腿却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萎顿在地,双眼失去了神采。过了数秒,无数的眼泪接连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错了……我错了……”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精致的妆已经完全花了,身上披着的昂贵皮草也沾上了枯枝败叶,咽呜声显得很悲凉。
和宫泽朝夕相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在外面有情妇,而每一个情妇生下来的孩子都会很快死亡,死前的模样非常可怕。宫泽每年还会有极大的一笔钱不清楚流向,但她还是假装没看见假装不知道。
看了这么多的医生,她也知道,宫迹的病有蹊跷,但她不敢深想,只是不断地去找新的医生,尝试新的治疗方法,把宫迹保护的密不透风,希望有一天宫迹能够痊愈……
两个都是她深爱着的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选择,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活在自己幻想出来的美好的场景里。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宫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的儿子已经不信任她了,而她的丈夫也在瞒着她,依然没有放弃压榨儿子的最后一丝价值。
在追来的路上,她看到了宫迹留给她的录像。
录像里,宫迹有些苍白的脸上,不再是平日里面对她时乖巧的模样,像是卸下了伪装,眼里满是痛苦和绝望,以及质问。
“妈妈,如果我告诉你,爸爸要杀死我,你会相信吗?”宫迹说话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期待,很快又黯淡下去了,有些自嘲地喃喃自语,“你那么爱他,应该会觉得我在胡说吧?或者会直接否定?但他真的要杀了我,真的要杀我。”
重新面对着镜头,宫迹停顿了很久,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隔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里慢慢蓄积出眼泪,却固执地没有流下去,发出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妈妈,妈妈,我很难过,真的好难过,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我被我最爱的父亲和母亲背叛,我难道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他像是崩溃了一样,哭出了声,一边反复地说到,
“妈妈……我是你们的孩子啊妈妈……妈妈……”
“你是我的孩子啊……”凯瑟琳手指陷进了泥土砂石里,满脸泪水地看着宫迹放松的表情,再也不能更清楚地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没有办法听到她的答案了。
※※※
三天后,在宫家墓园举行了葬礼。
对外的说法是,树林间的别墅起火,而宫泽和宫迹都没能够逃出来。
凯瑟琳穿着黑袍,戴着一顶纱帽,手上还有杂乱细小的疤痕。她的脸色很憔悴,也没有化妆,声音有些沙哑地和宫越说话,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啊,他这二十年,真的活得太痛苦了,算来,只有六岁前是开心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眼里带上了一丝愉悦,“五六岁时,他最喜欢去花园里面,把花丛里开得最好看的那朵玫瑰摘下来,跑回屋子里来送给我,还会说,妈妈比玫瑰还要好看,比玫瑰还要香……”
“但那些美好的记忆过于遥远,他都记不得了,到后来,只有不断加深的痛苦的记忆。他说的很对,作为一个母亲,我背叛了他……”
低下头擦了擦眼泪,凯瑟琳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站在旁边叶闪闪,
“这是小迹走之前嘱咐我,一定要送给你的礼物,是那张唱片的回礼。他以前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他把你当做他的第一个朋友,希望你能收下。”
双手接下来,叶闪闪摸了摸盒子的表面,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宫迹掀开盖着自己的腿的被子前,对他说,“或许会有些让你感觉不适,但请不要让我知道。”
在自己帮他盖上了被子之后,宫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可以握握你的手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外人了。”
叶闪闪突然就觉得喉咙发疼,而盒盖的表面上写着五个字——“致我的朋友”。
指腹轻轻抚了抚这一行字,叶闪闪在心里默默地想,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
等宫老夫人乘的车开走之后,宫越才和叶闪闪一起上了车。
关上车门,叶闪闪把盒子放到了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的东西很多。有游乐园的门票,有橡皮泥做的小猪,有小木块儿拼接的手掌大的风车,还有手绘的甜点券,随手画的涂鸦,一盒彩色的蜡笔,一架纸飞机,一辆塑料的玩具车。
——宫迹是把自己所知道所能想到的,要分享给好朋友的小东西,都一次性送给了他。就像他们从小就认识,有这么多共同的美好回忆一样。
叶闪闪摸了摸塑料玩具车和那架纸飞机,又拿起那张手绘的甜点券,看完上面写着的“带上你的好朋友进店消费,可以获得招牌甜品买一送一的优惠!”突然就感觉鼻子发酸。
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米修斯岛上,被当做实验体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有机会活到成年。
只是,他要比宫迹幸运太多。
盒子的底部,放着一张卡片。打开之后,上面是工整的字迹,“我很高兴,我能够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谢谢。”
一路上,叶闪闪的情绪都很低落,把盒子里的东西重新装好之后,他靠在宫越的大腿上,又把宫越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蹭了蹭,示意宫越动动手。
感觉宫越轻柔地揉着他的脑袋,又一点一点下移,轻抚着他脖子上的皮肤,叶闪闪心情这才稍微平静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