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淮看着自己被捆的死死的双手,忍不住叹气:“你但凡再做的隐蔽一点,我们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长孙愿把自己的手轻而易举地解开,然后笑着看玄淮:“要是做得隐蔽,南城的人就不会知道成珺竟然在用乞儿和被拐卖的孩童来做蛊虫的温床了,虽然长孙氏这些年也有人体试炼,但是用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用孩子的话,实在是太恶劣了。”
玄淮收回金针,将绳子扔的很远。
长孙愿当街揭露了成爷货物之中的孩童。按照她的说法,只要潜入成爷内部,就可以查出里面的猫腻。在玄淮的再三阻止下,依旧没有拦下长孙愿,并且成功入伙。
他们扮作成爷的手下,在内部游走。成爷的手下,都会带着银面罩,所以两人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却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在来到南城之前,长孙愿巴不得看到玄淮落魄的样子。
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却发现其实玄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讨厌。相反,倒是比她之前见过的男子都要温柔许多。他会照顾肠胃不好的她,哪怕是成珺的后方潜伏,他也有办法弄到温热的饭菜。
每次查勘的时候,他都会护着自己。
从小到大,长孙愿都有夜里做噩梦的困扰。但是在与玄淮一起之后,这种痛苦却等到了缓解。玄淮的脾气实在是好,就算半夜把他叫醒,他也完全不会生气。
大半夜的,玄淮与长孙愿经常一人一个银面罩,躺在屋檐上面看星星。
长孙愿问过玄淮许多次,为什么他要选择逃婚。玄淮作为一个很诚实的存在,自然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长孙愿起初还觉得他一定是在撒谎。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为了自己所谓的抱负,就抛弃荣华富贵的人。
但是问了好几次之后,长孙愿最后还是接受了玄淮这奇奇怪怪的想法。这世间险恶之人如此之多,或许就是要有玄淮这样一根筋的人。
于是乎,长孙愿开始给玄淮描述她眼里的长孙氏。其实在她的眼里,长孙氏并非是如同世人眼里那样的一个盛族。对于她而言,长孙氏就像是一把利刃,斩断了她一切其余想法。让她只能选择被困在其中,就像是一只金丝雀一般。
听她说了许多次,玄淮终究探查出了她的身份,除了长孙氏那个少族长之外,这世间怕是也不会有人会有这样的烦恼。
长孙愿就是他的未婚妻,这种感觉对于玄淮而言很是复杂。
该怎么说,竟然并不是很排斥。
长孙愿就如同她的外表一样灵俏,是一个真正的少女,心中有一腔热血难平,还有无数奇怪的想法试图去实现。比如说,让南城鬼蜮变回原来繁华模样。
这在玄淮看来,只是白日做梦而已。但是这样的她,却让玄淮觉得很是感慨,没想到在长孙氏那样的盛族之下,居然会养出这样纯澈的姑娘。
两人还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甜美又天真,很快把长孙愿当做知己好友,并且对玄淮芳心暗许。毕竟玄淮是个露出两个眼睛,都异常俊美的存在。
这个天真又甜美的姑娘就是成爷成珺的亲身女儿成化。
凭借玄淮与长孙愿的协助,在加上接近成化,他们两个很快发现成爷的猫腻内情。
就在他们即将找出证据,离开之前,玄淮却为了救长孙愿深受重伤,并且被追出来的成化毒针射到。成化在发现两人欺骗自己之后,很快黑化,势要杀死两人泄愤。
在逃命的路上,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接近。
比起玄淮的迟钝,长孙愿却很快明白,自己这种感觉就是情窦初开。她自小就不是退却的性子,若是欢喜了,那就要凑上前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在长孙愿表明心迹的第一次,玄淮斩钉截铁地拒绝,但是看到她黯然的神色,他却觉得自己心头一涩。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在他冷了十几年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缕飘摇着的火苗。所有的清规戒律都随之慢慢瓦解。
玄淮伤得很重,但是好在他身上的蛊虫不是剧毒,长孙愿以药引之血入药,很快压制了他身上的毒性。日日夜夜的相处,玄淮渐渐觉得长孙愿的脸似乎映入他的心中脑海。
只是静下来,他的面前似乎就会浮现长孙愿的脸。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
一日大雨倾盆,屋内灯火摇曳。
凑上前的长孙愿以及她娇红的面容,看着如此的她,玄淮却没有顾忌神医落花谷的清规戒律,将她搂入怀中,床帏摇下。
那一刻,他心中已经有了笃定。在清规戒律与长孙愿之间,在谷主之位与长孙愿之间,他都选择了怀中之人,选择了这个会对他笑会喊胃痛会撒娇的姑娘。
这之后,长达半载。
他们就如同俗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相濡以沫生活着。
这对于二人而言,都是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半年之后,玄淮身上的蛊虫第一次毒发原来他身上的并不是普通的蛊毒,而是金盏蛊的幼虫,半年的蛰伏已经使金盏毒深入他的骨髓。
那是长孙愿第一次下跪,也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下跪。
而落花谷老谷主给出的条件,却让她觉得心宛如撕裂一般。
又是一日大雨,就如他们定情那日一般。可惜,这一日的玄淮却被抽去了七情六欲,从此成了落花谷的行尸走肉一具。
长孙愿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她牵着的却是她在羽地的青梅竹马。当玄淮试图伸手去牵她的时候,却被无情地打落。
金盏之毒发作,他痛得跪下。
而头顶之上,只有她冷若冰霜的话语:“一个将死之人,又怎敢肖想我。不过,你该庆幸的是,与你相处的这段时日,我有了身孕。你就算此时身亡,也算是有后。也多谢你,让我有了成为族长的资本。”
在他意识迷离之际,看到的却是没有半丝留恋的她的背影。
孑孓至极。
几日之后,他回到了落花谷。
现在的他依旧是玄淮,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润的玄淮。他的眼里沾染寒凉,皆是决然。
他的小师妹元清说过,后来十几年再没有看玄淮笑过分毫,他成了清规戒律的卫道者,药宗宗主,神医落花谷谷主。
没有人知道,在他消失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羽地遭遇大劫。
玄淮在收到密信之后,策马奔至,看到的是寥落的长孙一族。
坐在首座之上的族长长孙愿满身鲜血,已是弥留之际。可是这样的她却只是疏离地看着他,然后冷声道:“我长孙氏就算再是寥落,还不至于让落花谷相助。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到最后,她与他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玄淮仰天大笑三声转过身,终究是没有看到长孙愿临终前伸出的手。
她只是知道,落花谷绝对不能卷入。她只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之中。可是,她真的好想在触摸他一下,哪怕是一下。可惜,依旧是妄想。
泪尽,没了生息。
故而,她终是不知那人将已冰冷的她拥入怀中的模样,沧桑痛苦,似乎这世间任何已然不能入他眼。一切都在错过,一切都是过错。
玄淮在羽地待了几日,将长孙一族的残余都纳入玄族的庇护。
长孙愿的后事是他亲手操办,葬进长孙氏的祖坟,而墓碑之上刻着的却是吾妻长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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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谅你了,所以你再等等我,等等我,再一会会,我马上就来。”
玄淮拽着那副画像,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肠胃不好,他该是要惯着她的。她爱笑又爱哭,他也该是惯着她的。她夜里多噩梦,他该是要陪她爬屋檐上看星星的。那么多年的怨恨,到最后只剩下她的一个笑。
入殓之时,那画像始终无法从玄淮手中取出,只能随之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