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穗永远记得,她和丁陶闻讯赶到河边时,丁希华站在岸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场景。
他紧皱着眉头,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困惑。与他同龄的几个孩子已经慌了神,连语言都表述不清楚,几个女孩子更是哭得快要晕厥。
沈穗看着丁希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明白,是自己的儿子杀了董轩轩。
那一刻,她感受到全身被无比的冰凉所包裹,努力张开嘴,竟哑然失声。
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意识到自己都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可是她不敢说出来。
沈穗说:“董轩轩很听他的话,他当时把人带到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但还是被附近一个来钓鱼的村民看见了。”
“丁陶没有办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只能保。他让律师出面,买通了那个村民。因为希华未满十四岁,就算说出来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何况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证据。所以,村民收下钱就走了。”
当时丁希华牵着她的手,问她:“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他的冷漠跟迷茫,让沈穗感到有些可怕。这个少年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杀人,什么是死亡。身为成年人的她知道,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丁希华解释这件事。
她抓着丁希华的肩膀,告诉他,他要装作很伤心的样子,他要学得跟他同学一样张皇无措,他要扮演好一个正常人,从此将这件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丁希华问她:“我不是正常人吗?”
沈穗那时候已经快要疯了,她觉得自己也是半个凶手,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董轩轩的脸。她不相信为什么丁希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本来就没什么抗压力,声音不受控制,脱口而出地回答了他:“你不是啊!”
丁希华是什么反应她已经忘记了,应该是很失望,很难过。他听她的话,悲伤地送走了董轩轩,从此再也没有提过。他跟董轩轩一样,学会了看眼色,讨好人。
“我希望,我们都能忘掉这些事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沈穗的目光没有焦距,“可是好难啊,不行。我对他的戒备,他察觉到了。”
所以丁希华才会在房间里摆放那么多的照片,因为他正常的家庭,从此只存在在照片里。
明明,明明他的本意是为了挽回,他听从了母亲给他的建议。
沈穗软软地伏在桌上,轻声道:“我不敢再跟他说那些话,甚至不敢跟他随便说话。还好,他后来就经常住校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本来都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了……没想到又开始了。”
贺决云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摇头道:“他从你们身上,学到了最糟糕的东西。”
憎恨、恶毒、谎言、冷漠、自私、不负责任……
他就像被母亲利用,然后无情抛弃一样,失去了原本还可以维系的家庭,也失去了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
也许他就是在这件事情里明白,亲自杀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玩弄人心更为快乐。他能从别人痛苦与沉迷中得到对自己少年时期的补偿。
贺决云低头确认了一遍时间,发现董轩轩的死亡时间,就在丁陶阻挡救护车通行,致洪俊妻子错失抢救时机的前两天。
丁陶丧子,听见救护车上的司机在喊孕妇急救,突然起了卑劣的心理,所以没有让行,又促成了一起新的悲剧。
贺决云放下文件,五味杂陈道:“沈穗,你这样,真的没资格做一个母亲。”
沈穗啜泣:“我知道我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改。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丁陶呢?你又杀了他。”贺决云说,“你是真的想要悔过吗?还是永远都在找借口逃避。”
沈穗抬起头,透过朦胧的双目望向他。
贺决云低缓的声线,犹如催眠一般撩拨她的神经。
“你杀了他儿子,又杀了他。到最后,连真相都不留给他。沈穗,这样的压力,你背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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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的房间。穹苍与丁希华对视许久,二人两两相望,除却最初的两声招呼,就都没有再出声。
丁希华问:“你不跟我聊聊吗?”
“想跟你聊聊的。但是我在想,我应该要从哪里说起。”穹苍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的监狱生活怎么样?”
丁希华淡笑:“你就这么胜券在握?”
穹苍说:“你本来就已经输了啊。你不是正在享受你的监狱改造套餐吗?”
“我未必就是输了。”丁希华伸出手示意,嚣张道,“我最多坐个五年,或者十年。等我出来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在里面一定好好改造,学习知识,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世界是为我们这些天才准备的。什么叫天才?就是从出生开始,注定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你说对吧?”
穹苍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她说:“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跟你聊聊我学生的事情吧。”
丁希华笑了起来,靠到桌上,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早有耳闻,我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