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说完之后,审讯室内几乎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丁希华目光闪烁,不知是坚定,还是逃避地说道:“不可能。”
穹苍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诚然来说,人类是会排外的。即便那不是他们的本意,但是对于许多高智商人群来讲,他们还是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与普通人的格格不入。无论是思维的逻辑、说话的方式、理性与感性的权衡,都会出现一定的偏差。幸运的人会得到包容,进而适应习惯。至于不幸运的人,会被现实一棍打醒,游离在世界之外。很遗憾你是第二种。而人是会寻找同类的。”
穹苍抬手指向他,那根极具存在感的手指,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一个紧绷的点,犹如即将被点燃的引线。
穹苍:“你在被沈穗伤害之后,是不是会试图在世界上寻找第二个像自己这样的人?你确定你找到的,是同类,不是猎人?”
丁希华瞳孔颤动,一半被掩藏在眼皮之下,目光似剑地从下方瞪视着她:“哪里一样?”
穹苍摊开手:“‘世界是为我们这些天才所准备的,什么叫天才,就是注定比普通人高上一等。’、‘庸人,最喜欢做的就是排除异己。尤其是对那些特别优秀,特别突出的人,可以极尽残忍’。‘很多人都想要挑战,被你解码的感觉。’。这些都是你说的,而我那个愚蠢的学生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大概只有复述,才会有高相似度的语言描述。”
丁希华唇角的弧度抿紧。
“这些思想代表着什么?你应该清楚吧。”穹苍用手指比划,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设定一个条件,将你们归为同类,给予孤独的人对团体的归属感。打压异类,拔高自身,提升你们对自己智商的认同感。扮演人设、伪装情绪,在融入普通的社会之后,享受愚弄他人的快乐。设立目标,指定标准,让你们朝着靶子进击,证实自己的实力。”
穹苍说:“那个靶子就是我。对吧?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洗脑游戏,或者说高级传销。引诱你们的,不是金钱,而是你们最缺乏的愉悦感。”
丁希华脖子上的青筋外突出来,显示出此刻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愤怒爆裂的边缘,他的喉结用力滚动,然而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派平静。这是他多年训练出来的技巧。
穹苍继续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项娱乐项目肯定很早就开始了。范淮也许身在其中,可是他的表现没有让对方满意,因为哪怕他遇见再多不公平的事,他的目标依旧是,做一个普通人。所以对方步步紧逼,要将范淮这只不在他计划之内的猎物圈入自己的牢笼。而你,就是他用来训练范淮的另外一只猎物。”
丁希华嗤笑一声:“呵,听起来显得我很蠢。”
穹苍低沉道:“当时我就觉得巧合,为什么范淮会选择我做他的老师呢?他说是因为,在监狱里看见了一本关于我的书。也许所谓的巧合,并不单纯,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人想将他推向我,有人想将我推向你们。”
丁希华自嘲道:“你们清醒地抵抗,而我却沉沦了?”
穹苍看着他,垂下视线。
其实,以前她并无所谓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好人?坏人?在她眼中那根本没有明确的边界。她只需要做一个站在法律线以上,能确保自己平安生活的人就可以。
伤害别人她没有兴趣,可她的过往也不曾给予过她多少温情,她没有救世济人的目标。
和普通人相比,她像是一个手握武器的人,她不大平顺的童年增加了她的危险性,她吸引罪犯的特质使得她手上的刀锋变得更为锐利。所以众人恐惧她,戒备她,误会她。
她有着普通人都有的不平跟愤懑,在她心智还不成熟的时候,经历这一切,也会出现不乐观不正面的情绪波动。只有“不能杀人”这条准则,是她不可动摇的底线。
后来遇见江凌,江凌告诉她,“不能杀人”不应该作为底线,人应该是更具有温情的一种生物。责任、亲情、正义……在法律线以上,还有许多不能做,和必须做的事情。
“丁希华。”穹苍清楚地叫着他的名字,“你会发现,说明你还清醒。你的自尊,允许你接受这样的愚弄吗?”
丁希华先是沉默,然后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随后他的肩膀传来一阵耸动,并慢慢大笑出声。
房间里回荡着他刻意发出的大笑声,那笑声刺耳又尖利,唯独听不见什么愉悦的感情。
“你以为是谁促使我杀死我父亲的?是我的狂妄大意,才让她有机可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说,到底谁才是这个游戏里真正的玩家?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猎物。”
穹苍静静看着他。
丁希华笑声止住,眼睛里被挤出了一点生理泪水。他用力抹了把脸,两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
“我没有让那么多人看笑话的乐趣,穹苍,来找我吧。”
穹苍跟着站起身,对面的人影一阵闪动,先一步消失不见。
丁希华选择强制登出。审讯室里只留下她一个人。
何川舟上前,一掌拍在台上。那剧烈的响动和她身上阴霾的气息,让正在恢复数据的技术员颤抖了一下。
技术员小声道:“您别,别生气?”
何川舟快速恢复冷静,理顺自己稍乱掉的头发,说:“没什么。摔了个跟头。”
众人缄默不敢出声。
·
贺决云坐在审讯室里,原本是在引导沈穗的情绪,眼看就要成功,突然接到了来自同事的电话。
剧情线都快要捋清楚了还会出现线索,应该是很关键的信息。贺决云本来想出去接电话,但看沈穗目前的状态,似乎已经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就直接接了起来。
“我们这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队长让我马上送过来给你。”对面的同事说,“我现在跟你简要地说一下。”
贺决云:“请讲。”
“董轩轩的生母叫董菲,后来改名叫董茹姚。在四岁半之前,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贺决云觉得这名字好耳熟,简直呼之欲出,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