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彦合扭了下脖子,看向另外一面,咬紧嘴唇,迫使自己冷静。
“11月18日,晚秋,夜,大雨。这天天气很凉,你穿上提前准备好的卫衣,跟在你同事孔某的身后。你知道,她今天会去见一个人,一个学生,范淮。”
穹苍的声音低缓而平静,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念书人。
“你决定要杀人,不是因为受了谁的支使,是你自己要杀她。你们是同事,你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你自卑,圆滑,在老家拆迁之前,还特别贫穷。然而孔某不一样。她漂亮、大方,没有金钱烦恼,讲究媒体人的精神……呵,也是。你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为了某个人牺牲自己呢?你只能是为了自己。为了遮掩自己那点……无耻的欲念。”
朱彦合面皮抖了抖。只有自己被强光照射,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穹苍胜券在握地笑了出来,引得朱彦合再一次瞪向她。
“你如此恐惧我的出现,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并不是那么天衣无缝?”
“你看着三夭推出一个又一个跟范淮有关的副本,你害怕,觉得警方最终会查到你的身上。毕竟,陷害范淮这件事情,不是你设计的。你对那五个证人都不熟悉,也没有信心。你的本性,就是胆小、怯弱、自私。否则也不会在事发之后,还需要依靠毒品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朱彦合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他顺势冲着穹苍呲牙。
穹苍恍若未闻。
“你看着五位证人接连被害,确信还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正在展开疯狂的杀戮。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也不知道,杀人者的目的是什么。是报复,还是为了灭口。”
朱彦合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异常焦虑,备受折磨。因为这起案件,你被毒品毁掉面目全非。在杀人的时候,你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能允许,自己卑微地苟活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你知道错了,即便已经走错了那么多步,你希望它能永远错下去。因为你无法面对,后悔这种情绪……没有如果,你不敢想象如果。”
穹苍说得很慢,呼吸近得仿佛在他耳边。
“你觉得,是因为我和警方的穷追不舍,才让你陷于今天的境地,所以你想杀我。你是一个记者,就算不那么正规,你也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你让他们注意我的行踪,说是想采访我,然后尾随在我身后,寻找动手的时机。”
朱彦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的额头爬出一些细汗,在强光的照射下,明显地反射着荧光。不知道是毒瘾造成的,还是紧张造成的 。
穹苍不等他开口,先一步道:“对。你的表情告诉我了。”
朱彦合捶了下桌,高声叫道:“你胡说!我没有!”
他越是想要辩解,穹苍越是冷静。
她的眼神里带着无比的自信,仿佛已经窥破了所有事情,将他深深钉在原地。
“你那么害怕,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确定,你是否有证据遗落。”
“没有!”
穹苍看着他的表情,笃定开口:“遗落在了现场。”
朱彦合的汗水顺着他剧烈的动作向下洒落。在台灯的光照下,他额头上的青筋外突出来,五官变得极为狰狞。近乎咆哮地叫道:“我说了不是!有的话你们就拿出来啊!你们根本没有!”
穹苍了然道:“……遗落在现场,但是警方后期搜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说明是被人拿走了。”
朱彦合的声音像被刀刃生生卡断,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暴露,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继续出声。
舌根苦涩,他用力吞咽了一口,喉结不住滚动。
此刻他已经无法顾及自己的表现,只拼命思考着应该要怎么办。然而逐渐爬涌上来的毒瘾,让他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满脑子都在“反驳”和“无用”两个词之间徘徊,挑不出一条有用的建议。
穹苍沉沉吐出一口气。
“五个证人。一个说的是实话,一个是被诱导的,他们没有去过现场。其余三个,是有人替你安排好的。根据他们的证词来看,案发当天,丁陶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所以不可能是他。吴鸣的证词里,一直站在路边,也没有靠近过案发现场。所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梅诗咏。”
朱彦合闭上眼睛,嘴里发出桀桀的磨牙声。
穹苍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梅诗咏是受人挑唆,想要借着怀孕上位,结果不仅没有成功,还逼死了自己的爱人。也许她是受人胁迫,才会站出来替你做伪证。但她内心肯定有所怨怼。”
穹苍的声音犹如恶魔的低语:“你说,她会不会还保留着证据,等着反将一军?”
朱彦合再次睁开眼睛。双眼猩红、呼吸沉重,头顶冷汗簌簌直落,全身肌肉不时痉挛抽动,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众人确信,他被穹苍戳中了痛处。
“你毒瘾犯了。朱彦合,你的谎言到头了,等着吧。”穹苍冷漠说了一句,对着摄像机肯定地道,“梅诗咏,再做一次搜查。她那里一定有证据。”
朱彦合狂吠一声,猛地想朝穹苍扑过去,何川舟一直在观察他,见他发难,第一时间伸出手,拽着他的头发往桌上一磕。
“砰”得一声巨响,朱彦合还不死心,想要挣扎。
门外的警察快速跑进来,将他的脸死死压在桌板上,让他无法动弹。
穹苍静静看着他发作,一步步退出审讯室。
刑侦队的人已经闻讯而来,差不多都堵在门口。他们表情急切,见穹苍出来,却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谢奇梦紧跟着她的步伐,语速飞快道:“梅诗咏真的留下了证据吗?我们已经地毯式地搜查了三四遍,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家属很不配合,我们不好工作。我们究竟要找什么?”
穹苍干脆地说:“找不到那就继续找。”
何川舟从后面过来,几人纷纷叫道:“何队!”
何川舟整理着自己的衬衫衣袖,穿过人群走到穹苍身边。
一警员问道:“就算当初梅诗咏带走了很重要的证物,但她真的还留着吗?那个证据既能证明朱彦合杀人,也能证明她做伪证吧?无法确定她是不是会做保留。”
众人最怕的也是这个。
谢奇梦试探道:“要不你再去问问,少了的是什么东西?”
穹苍淡淡瞥向他:“你以为我真能读心啊?”
“啊?”一个新人警员一脸傻气道,“这不差不多吗?”他看着很像啊。能看穿一个人是否说谎,跟读心不是差不多?
何川舟不客气地朝他脑袋呼了过去,将他推开。
人在说谎时的许多反应,在紧张、害怕的情况下同样会出现。而接受审讯时,这两种情绪是十分正常的。不管穹苍的眼睛看得多清楚,哪怕能看穿对方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变动,都无法作为说谎的证据来推导。
不过是利用双方情报的差异,以及朱彦合对穹苍天然的畏惧,用模糊不清的信息,进行诱导式的提问。
他们看的不是朱彦合是不是在说谎,而是他什么时候开始崩溃。
穹苍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深思后开口:“你们找不到,也许不是因为你们搜查得不够仔细。”
谢奇梦愣了下。
穹苍轻声道:“前车之鉴啊,就摆在眼前。梅诗咏还有什么亲近的家属?”
谢奇梦当真是如梦初醒,他下意识地想去拿资料,随后发现手头没带。
“有!梅诗咏还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她出事之后,孩子就被舅舅带走了,我们只见过一次。”
穹苍问:“田兆华的儿子?”
“从年纪上看……应该是。”谢奇梦恍惚道,“难道是他藏起来了?可是为什么呢?”
何川舟不容他多想,拍了下手,叫道:“该忙的都忙起来了。贺先生呢?请跟我去一趟梅诗咏家。”
所有人扭过头,开始寻找那个失踪的男人。最后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到人群之外,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男人身上。
贺决云无辜地同他们对视。
谢奇梦举手:“我——”
“你长得太吓人,不行。”何川舟点着贺决云,“快点过来,大哥哥,帮个忙。”
贺决云:“……”
“大哥哥。”穹苍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也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