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砻和徐贤也走了,叶朗留了下来,却没有去病房,而是来到外科走廊,在外面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进去。
他开始回想凌扬是怎么跟陌生人搭讪的,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适合自己。
这时突然从候诊大厅传来一阵骚乱,有一男一女架着一中年男人过来了,与其说是架,不如说是拖,那男人极度不配合,拼命地挣扎,嘴上还鬼哭狼嚎,似乎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
两个人使劲把男人拖到主任办公室,接着叶朗就听到胡主任在里面嚷嚷,“精神科不在这个楼,你们走错了。”
其中那名妇女说了些什么,声音不大,叶朗就听她提到“抑郁”“跳楼”一类的字眼。
“病人这个样子我也看不了啊,你能让他配合吗?”
那女人又说了些什么,胡主任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行行行,你把他按床上去。”
里面似乎折腾了一通也没搞定,胡主任气得不行,高声喊,“外面来个人!”
一个小护士急急忙忙进去了,里面又叫,“你来能做什么,没有劲大的吗?”胡主任从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叶朗,“小伙子,进来搭个手。”
叶朗连忙进到屋里去,他力气大,一下便把挣扎个不停的中年人按住了。
“这样,这样,”胡主任一边指点着叶朗,一边不知怎么摆弄着对方的小腿,突然一个使劲,病人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
“行了,石膏递我,”叶朗低头一看,医用托盘就在他手边,于是把石膏递了过去。
“绷带,剪刀,”胡主任又一连下了两次命令,可算勉强把对方的腿固定住了。
“他这样不行,石膏没干之前不能乱动,你们还是把他送精神科打个镇定吧,等好点儿了再回来拍个片。”
两个人千恩万谢地又把人拖走了,胡主任这才掏出手帕擦擦汗,顺便跟叶朗点了点头,“辛苦了小伙子。”
叶朗见有机会了,连忙自我介绍道,“胡主任您好,我是凌扬的朋友。”
“凌扬?哪位?”
“就是刚刚您在病房里见到话很多很吵的那位。”
“哦~~”胡主任想起来了,“那小子好像是叫这名儿。”
“听说他之前溜冰杵断手指是您给他治得,真是谢谢您。”
“又是溜冰杵断?那混小子说话果然没一句靠谱的,敢情他夸我医术高明都是在损我是吧。”
“难道他不是?”
胡主任冷哼了一声,“他三根手指骨裂,表皮多处瘀痕,软组织挫伤,指关节韧带撕裂,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已经是万幸,杵断要是能杵成这样,我三十多年的行医经验就当喂狗了。”
胡主任每说出一个症状,叶朗心中就一紧,等到听完最后一个字,他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所以他骨折的原因是……”
“暴力碾压。”
※
晚饭时间,凌扬跑去食堂帮卫施打饭,猥琐男办理了出院,病房里只剩下卫施一个。
门开了,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一步步来到卫施病床前。
卫施察觉到身边有外人的气息,睁眼一看,来人竟然是白砻。
“你要我帮你做的事,我都做到了,”白砻开口道,“部队那边我已经托人打了招呼,也把你的话转述上去了,唐修武这次的行为不算恶意伤人,运气好还能评个见义勇为,军校保送也不会取消。”
卫施虚弱地点点头,“谢了,现在你已经不欠我了。”
“但是这样一来名声不好的就是你了,搞不好你还会背处分。”
卫施摇头,“无所谓。”
白砻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不是跟你说过,他那个弟弟天生神力,让你提前做好保护措施,你怎么不听呢?”
“保护措施?”卫施轻轻哼了一声,“那样一下子就会露馅吧。”
“可是你这个苦肉计差点就把自己交代了,这样值得么?”
卫施抬眼望了望白砻,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笑容,随后又闭上眼,一语不发。
那一瞬间,白砻突然从心底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可怕。
白砻走了有一阵,又有人进来了。
唐修文把手里的汤煲放在床头,瞥了眼卫施,见他似乎睡了,转身便要走,冷不防手腕从身后被人捉住了。
卫施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手上几乎全无力气,唐修文只要轻轻一甩就可以挣脱,但这次他只是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卫施答非所问,“我上次去宿舍找你,只是想跟你道歉。”
唐修文转过身来,“我弟弟打电话来,他说是你拜托白砻家里去帮他说情的,而且你们编得那个弱智理由……你知道身上有处分很麻烦吗,以后要保研留学都很成问题。”
“你说过当军人是你弟弟毕生的梦想。”
“行,”唐修文点头,“虽然这事是因你而起,但也算是我们欠你的,我会找机会还你。”
“我知道,你是一个从来不轻易给予,也不轻易接受的人,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欠别人,就算你这次还清了,我也会找机会让你继续欠下去,让你永远也还不清。”卫施说话很是辛苦,这么长的句子,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上半天才能继续。
唐修文被他搞得很是无奈,“你这样有意思么?”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不是无动于衷,”他瞄了眼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不然你当初就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去抢剪刀离婚,也不会为我挡那一拳。”
如果真得不在意一个人,漠视才是最正常的反应,离不离婚,只是一种形式。
“你喜欢的只是游戏里那个琉璃扣而已,那根本不是我。”
“我知道,琉璃扣只是你的伪装,你的本质还是唐修文,但是……”卫施一阵咳嗽,半天,他才有力气继续,“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怀疑你是琉璃扣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吗?”
唐修文也一直很奇怪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问。
卫施似乎根本没指望他问,自问自答道,“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只觉得你无脑又幼稚,跟着凌扬两个四处惹事,没有一刻正经时候。”
唐修文见他一口气说了自己一堆坏话,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但是时间久了,我发现那些不过都是你的保护色,你从来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你跟凌扬截然不同,他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你恰恰相反,是生怕别人注意到你。”
“你答应陪我假结婚后,整个人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开始我本不想理会,但一次又一次见到有人对你出言不逊,而你全然不在乎的模样,让我很想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到底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对无妄落在自己身上的流言蜚语不屑一顾。”
“在我开始怀疑你就是琉璃扣本人的时候,我几乎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在我心目中,真实的琉璃扣就应该是这样,把自己深深隐藏在壳里,从不与外界接触,除了你认可的人,谁也没有办法真正走进你的内心世界,”卫施一下子说得太多,止不住地猛咳,还大口大口地喘着。
“别说了,”唐修文眉头皱得更紧。
他缓缓地摇摇头,“不,我要说,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扮演出来的琉璃扣,而是他背后的操纵者,之前的我或许有错,但我也在努力改过。”
卫施的声音虚弱得不能再虚弱,但他的语气坚定得不能再坚定,“你要转服,我跟你转服,你喜欢精分,我陪你精分,你想我怎样,我就怎样,但是这一次,”他停下来运了很久的气,似乎用上了毕生的力量,“我绝对不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