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这叔侄俩感情甚笃,实在令人高兴。
只有小皇帝在度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之后,便一直赖在李湛的马上打盹,后半程李湛只得换了马车抱着他睡了一路。
比武是明日正式开始,今日众人都赶了大半日的路,到了地儿之后便被安排各自休息。
入夜后会有一场露天的宴席,这会儿便已经有人开始忙碌筹备了。
农历八月初,京郊已经略有了些凉意。
但他们扎营的地方是草原,这会儿蚊虫依然不少。
好在筹备之时早有人料到此节,安排了驱虫用的东西。众人分配好营帐之后,便有人拎着驱虫的东西在各个帐子里头泼撒,还有人分发驱虫的药包,让人随身带着。
不一会工夫,他们便到了纪轻舟所在的帐子外头。
不过来人刚要进去,却被小山拦住了。
“咱们自己备了驱蚊的东西,不必劳烦各位了。”小山开口道。
对方闻言便点了点头,朝下一个帐子走去。
纪轻舟看向小山问道:“你们想得倒是周到。”
“都是王爷吩咐的,说咱们帐子里的吃食用度一律都要经自己人的手,尤其这些驱虫的东西,也不知道里头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还是要当心一些。”小山忙道:“一会儿唐大夫会过来的。”
纪轻舟闻言点了点头,他自己倒是没想这么多。
片刻后,唐恕果真来了,手里拿着些许熏香和药包。
唐恕先是将药包给了小山和果子,让他们在帐子各个角落都摆了几个,而后又将熏香放在香炉里点燃了。淡淡的药香顿时四散,顷刻间便充斥了整间帐子。
那药香虽不难闻,却有些浓,纪轻舟觉得有些犯恶心,便去了帐子外头想透口气。
然而他刚到帐子门口,却发觉有人正在他的帐子前头挂药包。
“这是什么?”纪轻舟开口问道。
“驱虫的。”那人略低着头,挂好药包便转身走了。
在那人转身的一瞬间,纪轻舟瞥见对方的侧脸,略有些愣怔。
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因为方才没看到正脸,他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你等一下。”纪轻舟朝那人道。
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纪轻舟心生疑惑,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跟了几步,待他路过一个帐子门口的时候,那营帐的门却骤然被掀开,李湛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袭黑色的修身武袍,劲瘦的身体被隐约勾勒出了几分轮廓,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英武挺拔的气质。尤其他看着纪轻舟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看上去更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魅力。
李湛见纪轻舟立在自己的帐子门外,略有些惊讶。
纪轻舟看到对方也怔了一下。
“正要……过去看看你。”李湛开口道。
“我……”纪轻舟转头看向前方,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湛又道:“本王特意让他们将两个帐子隔远了些,怕回头有人来本王的帐子里议事,进进出出会扰了你的清净。”
“无妨,我没那么娇气。”纪轻舟忙道。
“那……本王让他们拆了重搭,将两个帐子挨在一起吧。”李湛道。
纪轻舟:……
这……倒也不必。
李湛垂眸看着纪轻舟,只短短片刻便不动声色地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纪轻舟虽然肚子还没太显出来,但他心虚,所以不敢穿修身的袍子,今日穿得乃是一件浅蓝色的广袖文士袍,很是宽大。
他肤色白,身形又瘦削,整个人笼在宽大的袍子里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李湛今日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有种想将人拢在怀里的冲动,如今见对方神色茫然地立在眼前,心里那冲动便越发难以抑制。
“去后头走走,有些话想同你说。”李湛只得找个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纪轻舟闻言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两人绕过营帐,到了后头的草地上。
“有些事情本不想同你说的,怕你挂虑。”李湛看着远处正忙着准备晚宴的人,开口道:“但本王又觉得,你那么聪明,多半会胡思乱想,倒不如先朝你说清楚。”
纪轻舟闻言转头看向李湛,暗道果然这次比武李湛又有安排。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李湛竟然打算提前给他“剧透”……
“你还记得当初纪家是如何卷进那件事情的吗?”李湛突然问道。
纪轻舟一怔,顿时有些心慌。
他不是不记得,他压根就不知道。
因为原书里,他只是一个炮灰反派,作者给了他一个“美强惨”的设定,说他家被灭了,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书里根本就没有交代。
“你父亲向来不爱掺和这些事情,他没朝你说过也是情理之中。”李湛开口道。
纪轻舟忙附和道:“嗯。”
“那段时间皇兄病的很重,太医们束手无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李湛开口道:“那段时间,朝中有很多流言,其中有一些是关于二哥的。”
为君者本就多疑,先帝在病重之时,想来对身边的人也多有猜忌。
而李湛的二哥是二皇子,依着“兄终弟及”的惯例,先帝的孩子尚且年幼,朝臣多半会希望即位的是这个二皇子,而非先帝的幼子。
因为幼子即位,会产生很多的问题。朝臣们本着“稳”为上策的原则,肯定不希望让先帝这个幼子即位。可先帝显然不这么想。
“二哥很耿直,从来都不知道避嫌。尽管朝臣都已经递上了折子,他依旧我行我素。”李湛苦笑一声,又道:“后来二哥因为一些事情惹怒了皇兄,皇兄大发雷霆,当着朝臣的面将书案都掀了。”
纪轻舟暗道,这二皇子多半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否则这个时候肯定会隐藏锋芒蛰伏起来,而不是惹怒病重的先帝。
“朝中的聪明人,都知道那个时候暗潮汹涌,没人肯替二哥说话。”李湛道:“只有纪太傅……”
“就因为替二殿下求情?”纪轻舟惊讶道。
李湛看着纪轻舟,目光中少有地带着一丝难过,他又道:“纪太傅为二哥求情,此事让皇兄很是不快。没想到紧接着,二哥便被人弹劾,说他与西峰营主帅密谋不轨之事……”
纪轻舟闻言大惊,知道这不轨之事多半不是逼宫就是造/反。
这种戏码,在历史中经常上演,尤其是皇帝病重的时候……
“人证、物证俱在。”李湛道:“其中一封信里,牵扯到了你父亲……”
纪轻舟这才明白过来,纪家被发落原因是,和二皇子密谋“不轨”!
若真是罪名成立,这下场倒也不意外……
“皇兄那个时候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他没有精力去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信任让别人去查。”李湛开口道:“所以他……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李湛没有继续说下去,纪轻舟却已经听明白了。结果显而易见,先帝没放过纪家,而二皇子虽然保住了一命,却也被圈禁了。
纪轻舟看向李湛,问道:“王爷告诉我这些……是和此次的比武有关?”
“事情的起因是西峰营主帅,那么要为纪家翻案,便要从西峰营开始。”李湛看着远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凌厉的杀气。
西峰营主帅已经因为那件事情被斩首了,而当时弹劾西峰营主帅的肖腾云却在不久后便顶替了原主帅的职位,掌管了西峰营。
纪轻舟这才明白过来,李湛前头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铺垫而已。
此时此刻,正戏才刚开场……
“他们都是武人,会不会有危险?”纪轻舟问道。
李湛闻言转头看向纪轻舟,开口道:“我不敢将你留在宫里,就是怕有个万一。如今凡事都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想,只要老老实实跟着我便是,不要怕。”
纪轻舟看着李湛,那一刻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没来由的踏实感。
仔细想想,仿佛任何事情面前,只要有李湛在,结果都会变得很顺利。
李湛这个人稳得像是一座山,立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嗯,我不怕。”纪轻舟道。
李湛看到少年目光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心中不由一动,抬手在少年手臂上轻轻握了一下。
其实他很想握一握对方的手,可又觉得此举过于逾距了。
正当李湛心中天人交战之际,身后传来了小皇帝的声音。
“皇叔……纪公公。”小皇帝哒哒地跑过来,伸着胳膊便要去抱纪轻舟。
李湛却大手一挡,攥住他的小胳膊,将人拎到了自己身边。
小皇帝挣扎了片刻无果,便笑眯眯地朝纪轻舟道:“纪公公,你闻闻我香不香?”
纪轻舟与他离得也不算太远,果然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什么东西?”李湛皱眉问道。
“太医给的香囊,防虫的。”小皇帝说着把腰间的香囊朝李湛晃了晃,又从衣袋里取出另外一个递给纪轻舟道:“这个是我朝他们要的,给你。”
纪轻舟伸手刚要接,李湛却拦住将那香囊揣进了自己的衣袋。
小皇帝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皇叔羞不羞,还抢纪公公的东西。”
纪轻舟忙道:“我已经有了,唐大夫给我做的。”
小皇帝闻言这才作罢,他今日一路上都没和纪轻舟亲近,这会儿见着人了十分激动,偏偏李湛拽着他不撒手,他毫无反抗之力,最后只得将另一只手伸给纪轻舟,那意思让纪轻舟牵着他。
纪轻舟笑了笑,上前牵起小皇帝的手。
小皇帝顿时喜笑颜开,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秦铮带着祁景姮从远处走来。
两人远远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皇帝走在中间,左手牵着李湛,右手牵着纪轻舟。
而一左一右两人,一人身上穿着黑色武服,另一人身上穿着浅蓝色文士袍,两人将穿着明黄色锦袍的小皇帝裹在中间,那画面别提多和谐了。
“啧……”秦铮顿住脚步感慨道:“看着真像一家三口。”
祁景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不由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四口。”
“啊?”秦铮闻言一怔,随后也反应了过来,纪轻舟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他顿时有些酸溜溜地“啧啧”两声,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