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闻言便走进了两步,但他身体依旧笼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三哥,走近点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恒郡王开口道。
李湛看着他没有出声,那意思似乎是让他有话快说。
恒郡王知道自己这个三哥对自己向来都是耐心有限,便也不卖关子,开口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要替纪家翻案,这个时候我若是死了,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三哥……我如今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你还要这么对我。”恒郡王道:“我知道,二哥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会杀了我,或者折磨我……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亲弟弟的吗?看着我死,亲手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就为了一个内侍,就为了纪轻舟?”
李湛依旧沉默,对他的话似乎充耳未闻,面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你从小就这样……我的喜怒哀乐于你而言是不是很像个笑话?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破孩一样……”恒郡王苦笑一声道:“我受够了,反正我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怕的了……但是我沦落至此,你也别想好过!”
恒郡王有气无力地看向李湛,面上带着一抹疯狂地笑意,恶狠狠地道:“你明知我喜欢他,还非要跟我抢,我争不过你……如今一想到他被你沾染了,我就觉得恶心……”
李湛冷哼一声,那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听上去像是在憋笑一般。
“你笑什么?”恒郡王面色一凛,开口道:“你以为你将吏部握在手里,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我知道你将我所有的钉子都拔了……不过你一定想不到,我在吏部埋了几个死士,原本这一辈子可能都用不到他们的。”
李湛闻言眉头微微一拧,似乎有些意外。
恒郡王见状面带得意的道:“吏部赐的药如今已经送到纪轻舟面前了,我猜等你回到宫里的时候,他们一大一小两个都要没了……一尸两命,想想你抱着他尸体哭的样子,我就觉得痛快。”
“纪轻舟和你们的小孽种……会在黄泉路上同我作伴,你羡慕吗?三哥?”恒郡王看着李湛,那目光中带着一种疯狂而决绝的快意。
他得不到的人,宁死也要毁了……
英辉阁门外。
纪轻舟与吏部的人对峙着。
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内侍,他们都不明所以,显然没搞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
“纪总管,还要等着那小公公回来汇报您才肯信吗?”吏部那人道:“这药您可以拒绝,反正当着这么多内侍的面,咱们几个在记档上划上一笔,届时您不怕给王爷添麻烦,朝臣们自然也会讨个说法的……”
另一人又道:“若是放在平时,王爷如今掌管了吏部,私下动个手脚免了您的药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今日事情闹大了之后,王爷若想平息流言,便必须给个章程,否则将来这内侍司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不领药了?”
眼看远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轻舟立在英辉阁门口,被太阳晒得几乎要晕倒了。
他心知这些人既然如此明目张胆,想必李湛不在京城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今日之事,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喝与不喝,事情都会闹到前朝……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恒郡王竟然会留了这么一手。
“纪总管……”那人见纪轻舟面色越来越难看,神色似有松动,便亲手从食盒里端出那碗药递到了纪轻舟的面前,开口道:“您痛快的接了,咱们也好交差不是。”
纪轻舟抬眸看向那人,只觉得视线略有些模糊,几乎要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因为中暑的缘故,意识也有些混乱起来……
他茫然抬了抬手,然而指尖尚未碰到那药碗,便觉面前骤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前头,伸手截住了那碗药。
也不知是因为那人挡住了阳光,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纪轻舟只觉那人背后散发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冷意。周遭的氛围都因为那人的出现,顿时降到了冰点。
“王……王爷?”吏部那几人顿时吓得双腿发抖,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李湛手里端着那碗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见李湛将目光在那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而后开口道:“本王记得在雁庭赐药的时候,也没有让人当众喝药的道理吧”
一旁的董栋开口道:“这药药力很猛,吏部体恤领药的内侍,都是在屋里喝药,喝完了还要稍作休息,以免身子不适。”
“嗯。”李湛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着规矩来吧,本王且借英辉阁给你们一用。”
李湛说罢端着那碗药转身,而后另一只手在纪轻舟手臂上一握,将人带进了英辉阁。
纪轻舟魂不守舍地跟着李湛进了屋,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则传来尖锐地耳鸣声……他这会儿已经没法思考了,全靠硬撑着才没有昏倒。
“陪他们傻站着做什么?你将英辉阁的门一关,谁还敢闯进来不成?”李湛这话明明带着几分隐隐的“斥责”,可那语气却温和得不成样子。
纪轻舟目光看向他手里的药碗,便见李湛随手将药在一旁的盆栽里一倒,另一只手将纪轻舟一揽而后放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李湛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面上,忍不住抬手用自己的衣袖帮少年拭去了额上的汗水。
纪轻舟怔怔看着他,那目光带着几分茫然和迷离,李湛知道他这会儿已经不大清醒了,却还是克制着自己什么也没做,只低声在少年耳边道:“待着别动,我去去便回。”
英辉阁外头,吏部那几个人早已面如土色。
他们虽是死士,却也不是全然麻木的工具。
李湛那样的气场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饶是他们视死如归,也不由心生畏惧。
只见李湛从英辉阁出来,手里拿着那个空碗。
他表情十分淡然,丝毫看不出怒气,只周身散发的冷意昭示着他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本王替你们看着纪总管喝了药,你们没有异议吧?”李湛开口问道。
“不敢。”其中一人战战兢兢答道,事已至此他们都知道没有必要再硬撑了。
李湛将碗递给董栋,董栋接过后递给了吏部的人。
李湛便开口道:“既然药已经喝了,档也该记上了吧?”
其实李湛先前对纪轻舟这药的事情早就有了打算,他也一直记着四个月之期,只是没想到恒郡王闹了这一出,打乱了他的计划,将这事儿提前了。不过李湛倒是乐得顺水推舟,这样倒是省了他再费心去做别的安排。
这次的药避过去了,待再过四个月,纪家的案子应该早就水落石出了。
“是。”吏部那人还真是捧着记档来的,当着李湛的面,在纪轻舟的名字后头战战兢兢做上了标记。
李湛见状冷笑一声,开口道:“你们的事情办完了,接下来本王要办自己的事情了。”
众人闻言一怔,都看向李湛,便见他目光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寒意,冷声道:“董栋,你来说一说他们犯了何事?”
董栋开口道:“假传王爷口谕,聚众闹事,破坏吏部规矩,带人在英辉阁前耀武扬威,逼迫内侍司总管……以下犯上……”
董栋细数了一遍这些人的罪名,最后补充道:“依律当诛。”
李湛点了点头道:“看着纪总管的面子上,留你们一条命吧,杖责五十,发还给吏部让他们的上官自行定夺去处吧。”
李湛原本恨不得将他们就地格杀,但他听人说过,为人父母者要为孩子积福。
他如今有了牵挂,心境倒是与从前不同了,取人性命的事情……能少做还是少做吧。
不过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李湛虽然饶了这几人性命,但杖责五十落在这些吏部的文人身上,估计多半也要成为废人了。至于发还吏部让上官自行处置,他们既然得罪的是李湛,吏部现在又在李湛手里,他们的结果可想而知。
换句话说,让他们这么活着,还不如直接给个痛快。
英辉阁内,小山已经提前找了太医过来。
纪轻舟这会儿暑气消了些,面色不像先前那么苍白了。
太医给他开了副药力温和的方子,着人去煎了。
李湛回来的时候,纪轻舟正坐在矮榻上,身上换了件轻薄的中衣,一见到李湛之后面上便有些发红,看起来十分别扭。
刚才太医已经给他诊了脉,虽然没有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但他隐约听到对方朝李湛说了句“胎像很稳”,这话纪轻舟听了只觉得十分尴尬,面对李湛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四弟今日原是想支开我的,幸亏……”李湛走到纪轻舟身边坐下,伸手似乎想摸一摸对方,然而手伸到中途却又缩了回来,只拘谨地坐在那里开口道:“是我大意了,只想到将他的钉子拔了,却忽略了他竟在吏部埋了死士。”
这些人恒郡王从来没有用过,若不是今天,恐怕李湛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们说王爷去了京郊,我以为……”纪轻舟开口道。
“他们确实很谨慎,看到本王出了京城才动手。”李湛开口道:“不过出京的并不是我。”
纪轻舟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而后他恍然大悟,暗道李湛竟然……找了替身?
别苑。
“疼疼疼……嘶……”秦铮龇牙咧嘴地叫着,被人从脸上撕下了一张易/容/面/具。
坐在秦铮对面的人正是梁国公主祁景姮。
“你们梁国这易容的手艺也太厉害了吧?王爷他亲弟弟见了都没认出来!”秦铮一边揉着自己被扯得发红的脸,一边感叹道。
祁景姮收好那易/容/面/具,开口道:“时间太仓促,做的并不是十分的像,不过那屋里光线暗,你又没说话,所以他才没有认出来。”
“那说话的声音也可以改变吗?”秦铮问道。
“嗯。”祁景姮应了一声。
秦铮盯着祁景姮看了片刻,突然开口说了句“秦某唐突了"而后将手伸到祁景姮额上,想去看看对方是不是戴了面具。祁景姮那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手捏住了秦铮手腕,捏得秦铮连连痛呼。
“若是换了别人,你这会儿会得到一个耳光。”祁景姮道。
“秦某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公主是知道的……不过你一个女孩子,手劲儿太大了吧?”秦铮挣扎着把手抽回来,目光却一直打量祁景姮。
祁景姮收好自己易容的工具,开口道:“走吧,还要回京城给王爷复命呢。”
秦铮只得收起满腹疑惑跟着祁景姮起身。
他出门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别苑里的护卫道:“你去告诉恒郡王,让他好好活着,回头等着吃王爷大婚的喜酒……还有小世子的满月酒。”
“王爷不会放他出去的。”祁景姮提醒道。
“没关系,我亲自给他送过来,一口一口喂他,让他沾沾喜气。”秦铮贱嗖嗖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