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向来都是这么个规矩,怎么旁人受得你便受不得?”那主事嘴硬道:“左右已经断子绝孙的人,多喝一副药又能如何?”
纪轻舟深吸了口气,将胸口的滞闷感压下去,冷声道:“多喝一副药是不能如何……可要讲规矩这话是你先说的。没道理你们吏部的人可以讲,我们内侍司的人便讲不得!”
围观的内侍们都因为那主事方才那句“断子绝孙”而心生愤怒,听到纪轻舟所言顿时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竟异口同声喝了句彩。
那主事面色十分难看,恼羞成怒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不愿喝这药罢了,难不成你也和方才那个秽/乱/宫/闱的狗奴才一样,怀了哪个野男人的种,这才死活不敢喝?”
纪轻舟一直强忍着情绪,此刻听他出言不逊不仅污蔑自己,还连带着折辱小山,当即怒气上头,抬手便想给那人一拳。然而他此刻早已没了力气,抬起的手尚未挥出去,便被人一把拦了下来。
“纪小公子脾气真大。”来人语带笑意的道。
纪轻舟转头看去,便见秦铮一脸笑意地冲他眨了眨眼。
“人我带走了,都散了吧。”秦铮拉着纪轻舟就朝外走,竟是全没将吏部的人放在眼里。
那主事早已被纪轻舟激怒,如今又见秦铮这么不由分说就要带人走,他哪里肯放,当即上前一拦开口道:“这位公子又是谁,为何要妨碍吏部公办?”
“本公子最烦你们这些满口官腔的人,动不动就公办公办的,显得谁还不是官了?”秦铮冷冷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要打官腔是吧?本公子今日便与你立立规矩!”
秦铮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朝那主事一出,开口道:“你一个吏部从八品的主事,公然诽谤内侍司正六品的首领太监,依着规矩你这是以下犯上,该受廷杖二十!”
那人看向秦铮手里的文书一怔,便见上头盖着李湛的私印,竟是一道临时写的手谕。
那手谕内容是,晋纪轻舟为英辉阁首领太监……
“呦,正六品首领太监。”图大有煞有介事的朝那主事道:“正六品对从八品,纪公公可比你高了两级半啊。”
那主事早已面如菜色,又闻秦铮开口道:“至于你们吏部办事不利,篡改内侍领药日期一事,那就不是我该管的了,自有你的上级去计较。”
秦铮说罢不愿再与那人废话,朝纪轻舟使了个眼色,将人带了出去。
纪轻舟被图大有扶着出了那间屋子,鼻腔里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胸中那种憋闷的感觉这才稍稍缓解了些,脸色却依旧很苍白。
三人一起出了雁庭,一路上那些方才瞧了热闹的内侍都看向纪轻舟,那目光多半带着欣赏。毕竟他们这些年被吏部的人压得狠了,都是一肚子怨气,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该喝的药他们一口也躲不掉,但看到吏部的人吃瘪,他们心里便觉得畅快!
“你脸色太难看了,是不是药已经喝了?”秦铮看向纪轻舟问道。
“只喝了两口多半都吐了。”纪轻舟开口道:“多谢你今日解围。”
秦铮忙道:“你可别谢错了人,手谕是王爷亲手写的,话也是王爷叫我说的,我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纪轻舟闻言一怔,倒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摄政王竟然会顾及到这样的小事,竟还想着派人来替他解围?
“王爷说你身子本就不好,怕这药再喝一副亏得更厉害了,回头补不回来。”秦铮道:“不过我今日来了才知道你竟这么不好惹,就算我不来,凭你一己之力也能将他们搞的收不了场,我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纪轻舟道。
“你身子没事吧?“秦铮问道。
“无妨……大概是被……药味儿冲到了。”纪轻舟喘了口气停下脚步,突然朝秦铮躬身行了个礼,开口道:“今日如此麻烦秦公子已然是不该,但我尚有一事……还想请公子帮个忙。。”
秦铮轻笑一声,开口道:“可以……不过这人情秦某可不敢担,你一并记到王爷账上吧。”
纪轻舟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秦铮这是打算帮忙了。
英辉阁。
秦铮将自己在雁庭见到的那一幕绘声绘色地朝李湛说了一通,其中重点渲染了一下纪小公子将那主事气得恼羞成怒那一段,“你说他看起来那么文文弱弱地一个少年,哪儿来的那么大气势,可惜你没见到,那主事的脸都黑成了锅底。”
“倒是像他会做的事情。”李湛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扬了扬。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上他了。”秦铮开口道,“且不论他这副好皮囊,我估摸着将来你若是放他到朝堂上与那帮言官们对一对,说不定那场面将会十分精彩。”
李湛瞥了他一眼道:“本王何时说过看上他了?”
“没看上他你这么大费周章地让我拿着手谕去捞人?”秦铮道:“而且这么一来,咱们可是将吏部又得罪了一次。”
不过虱子多了不怕痒,李湛与他那个四弟恒郡王关系向来疏离,吏部既然是对方的地盘,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与李湛站在一边,所以交恶与否他压根也不在乎。
“对了,还有一件事纪小公子朝我说了,我也不忍拂了他便自作主张答应了。”秦铮开口道。
李湛闻言皱了皱眉,面上现出一丝好奇,似乎很想知道少年会主动求他的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慎刑司牢房。
纪轻舟和图大有跟着一个侍卫穿过阴暗潮湿的通道,最后被带进了一间临时关入的房间。那房间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屋里因为常年晒不到阳光,所以充斥着令人窒息地霉味,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味道让纪轻舟不由想起了刚离开的雁庭,胃里当即又有些翻腾,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小山?”两人靠近墙角,便见墙角那块脱了线的草席上,躺着缩成了一团的小山。
纪轻舟抬手在小山脖颈上贴了一下,摸到一丝温度和微微地脉搏,这才松了口气。
小山听到声音,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两人。纪轻舟一怔,便见小山一张脸比先前被抬出来的时候还要苍白,额上地碎发被冷汗浸透了,凌乱地沾在额头上,显得他那张脸越发没有血色。
“你们……怎么来了?”小山开口问道。
“是轻舟求了秦公子……他安排咱们进来的,待不了一会儿就得走了。”图大有跪在地上伸手帮小山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温声道:“这会儿还难受吗?”
小山神情有些恍惚,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整个人像是随时会昏过去似的,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朝图大有道:“我没事,你们快走吧,别……被我连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图大有道:“都这样了,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小山闻言勉强笑了笑,而后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看起来很是疲惫。
纪轻舟目光落在小山衣袍的血迹上,低声道:“他需要大夫。”
“我知道。”图大有道:“可是……”
可是他们能来看一眼小山,已经是秦铮帮忙的结果,再让他们去找大夫来为小山医治,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里是慎刑司,与他们内侍司素来没有瓜葛,他们只怕离开之后想再来见小山一面都难,更别说是替小山医治了。
“小山到底是……”纪轻舟开口想问。
图大有却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那意思不要当着小山的面讨论这个问题。
纪轻舟闻言会意,而后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小山身上。小山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此刻浑身发冷,待他觉察到身上传来的一丝暖意,又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纪轻舟,朝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纪轻舟和图大有叹了口气,猜到这八成是侍卫要催他们离开。
然而他们刚起身,却见秦铮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太医。
“秦公子……”纪轻舟一见那太医,简直惊喜地无以言表。
秦铮走到他身边,低声在他耳边道:“王爷说的果然没错。”
“什么?”纪轻舟没听清,下意识问道。
秦铮又低声道:“我就是个跑腿的,还是老规矩,人情不用记在我的账上。”
纪轻舟闻言一怔,却没再追问。
那太医走到小山旁边伸手在小山额头一探,而后拿出脉枕,拉过小山的手腕替他诊了脉。片刻后,他将随身带着的小医官召了过去,却朝纪轻舟等人道:“诸位是否先回避一下?”
众人闻言不敢耽搁,便出了那房子在外头候着。
“大有哥。”纪轻舟想到方才自己询问小山病情时图大有的神情,便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小山得了什么病?”
图大有下意识看了一眼秦铮,见对方面色了然,知道此事没必要瞒着纪轻舟,便道:“他喝了那药,因为药力太冲……落了胎。”
“什么意思?”纪轻舟一脸迷惑的问道。
“落胎你不知道吗?”秦铮帮忙解释道:“就是有了孕,孩子在肚子里死了,就叫落胎。”
纪轻舟:……
他当然知道落胎是什么意思,可是……
可是小山是个男人啊!
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