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速迟缓,一字一顿。
成父连忙再次跪下:“臣不敢。”
“成侯,莫非不知,本朝禁上下打点,人情贿赂?”
从前他并不会如此直白。这些年,皇帝大约是顺意的。
“臣诚知罪。然臣子性愚,不堪大用,却一心欲将身以报陛下。臣说他不能,他便忧惧自责,眼看将使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无法,方替他谋些许事做,巡卫京师。”
成父像从前无数人面见皇帝时一样,一脸痛悔,抹了一把眼泪:“臣知犯了国法,不敢求万岁轻恕,只望陛下念臣爱子心重,将臣子之过一并归于臣。”
皇帝盯了他一会儿,笑了,不像菩萨。
“成侯爱子之心,朕自然体谅。”
“原本成侯便不良于行,这些年仍任官职,是辛苦。从此只在家好生修养。”
未等成父磕头谢恩,皇帝继续道:“成大郎有报国之心,朕心甚慰。当年成侯在北疆的风姿朕还记得,虎父无犬子,便叫成大郎子承父业,便封个副将。”
这是先帝的法子,他怎么也用起来?
成父连连叩头,只说成大实在是个志大才疏的人,恐怕误了边关战事,既害苦了黎民,又辜负皇恩。他自请夺爵归农,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给成家一削到底,落了口舌。他只是抓住成父爱子之说不放,叫成父务必成全儿子光宗耀祖、为国尽忠之心。
最终的结果仍然是成大器领职去了边疆征战,在成父对成大器不遗余力的贬低下,总算跟皇帝还下了一些价,把原本要封的副将换成了千人长。
症结在哪里,成父心里清楚。但他在皇帝心里从来不是外界以为的成莽人,皇帝知道他的谨慎小心。所以,在皇帝没有开口提及时,他不能主动解释自己从未想过再染指军权。否则,妄度上意、或是渺视君王的大帽子往下一扣,不必成大器在外惹出事端,现在上面就可降罪下来。
他没有办法。无爵位的官员想要避祸,还可随意找一个理由辞官,带了家小远走便是;而成家还有一座侯府,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成家和侯府,是切实的一体。要让一个侯府消失,要么夺爵,要么绝嗣,要么全家丧命。
若不论嫡庶,成父有六七个儿子,且老大已经封了世子,不可能绝嗣;夺爵的事情皇帝不会做,若成家真的铸成什么会导致夺爵的大错,皇帝直接便要了他们的命也不妨碍。
原本指望着成家再也不沾手军权,以此打消皇帝的疑心。随着成大器再次以武将的身份走入皇帝的眼中,变得彻底不能实现。
成父看着成侯府,如同看着一座不断倾塌的废墟。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侯府苟延残喘,让覆灭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侯府即使有希望,也只能寄托在还看不见影的新帝身上,希望未来的新帝开明贤德,希望未来的新帝不再反感武将,或者,至少,希望未来的新帝眼睛里看不见成家。
在那之前,只能靠着成父这个侯府的掌舵人拖着,活过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