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规矩伴读事时,他还只是语速缓慢,似乎有些无力的征兆。这次显眼的多了,每说几个字,他都不得不狠狠地吸上一口气。饶是如此,皇帝的话音仍然有些发颤。
成父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哦,他的意思是想和我叙旧。
我不知道有啥旧可叙。
随后他甩袖子一抹眼泪,直接噗通趴下,感激涕零道:“但凡与陛下共同度过的事,臣从来不敢或忘。只未奢望过陛下竟记得!臣实不胜感激,更觉如今赋闲,甚有愧圣恩……”
“成侯,如今仍是,坦率心肠。”
“朕,素知,成侯爱子。成小郎,第一日进宫,不妨,待他们回来,再见一回。此时,成侯,且陪着朕,叙旧吧。”
这话说的可真难受。
成父夸张地磕头谢恩:“是陛下看重臣了!臣何德何能!今得陛下如此待臣,臣死而无憾矣!”
另外几个朝臣见皇帝没有要求他们留下“叙旧”,忙不迭地磕头跑了。
虽然皇帝今日貌似改了性子,不过谁也不想拿着项上人头去验证这一点的真假。
就算他们没有被恩典和年纪还小的儿子再见个面告个别什么的,但是他们的脑袋可确定都能继续待在脖子上。
至于成侯……自求多福吧,老天爷保佑他莫要遭陛下“失手”掷死。
是的,当年二皇子事,不是皇帝唯一一次掷杀人命。后来他几乎有了瘾一般,侍人、伶人、宫妃、官员,皆有在他怒火中烧时死的。
要说杀人,恐怕当今是亲手杀人第二多的皇帝,仅次于当日亲身征战于沙场的燕朝太祖。只是太祖皇帝用刀剑——当今虽用过一次砚台,后来却更喜欢用玉玺。
玉玺本应是吉祥之物,在皇帝的手里硬生生变作了凶器。又兼玉玺可作国事喻,便有了国事转凶一说。
虽然现下并无大事,连同抵御外敌之战事也趋于稳定,但朝中早有小道消息,传言是多年来四海农牧灾病旱涝时有发生,只是地方父母官皆瞒而不报罢了。
既然他们不乐意上报,朝中大臣也乐得当不知道。皇帝那样嗜杀,谁愿意破坏了他想象中的天下太平。
最后一个敢说话的言官骨头和头骨都真硬,当年,他被抬出宫时玉玺都磕掉了一个角。皇帝没有叫大臣四处寻玉以雕刻新玺,而是命巧匠用金丝将玉玺磕掉的一角连了回去。
就如同美玉里深深沁着一道血迹。
大家都猜着,皇帝对四海的情形,隐隐有些数的,所以才不肯往外派人——他怕派出的人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若是如此,该说他想多了。臣子们也具有人的情感,知道怕死。那些如同圣贤书中所写的直臣,早已不存在于当今皇帝治下的大燕朝。
如今还活下来的臣子自己心里都清楚,他们并不是什么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