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用晦老实说道:“白老先生来h市基地是为了找人,刚好我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我们就暂时休战了。”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沈越让人把这里围起来了,围得密不透风,不过,我们在之前就进了包围圈里面。”
严昭著笑道:“沈越手底下还有能用的人?我一路打过来,怎么觉得那些人都跟那儿卖萌似的,一点战意都没有。”
“他安抚了好一阵子,听话的人才多起来。”沈用晦说道,“而且,围而不打的话,人人都能做到。”
“那就让他围着吧,”严昭著不以为意,“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个忙。”
回到操场上,他把沈用晦和白君石介绍给人们认识,沈用晦试了一下,他的异能果然可以把微型炸弹取出来。
就在他低头给人取炸弹的时候,严昭著在旁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白君石讲了一遍。
他觉得这老头还算讲些道义,知道了沈越做的那些事,估计也就不会再跟他一路了。
果然,听完之后,老头义愤填膺了一阵子,就凑过来关心战士们的身体情况。
“哎哟这炸弹取出来就没事了吧,沈小友?问你话呢。”
沈用晦回过神来,面色如常,淡淡道:“没事了。”
他听到了严昭著的叙述,听到了那种降低情感活动的精神药物。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种药物,原本是为他而研发的。
末世前研发了那么久,都没有一个结果,没想到末世之后,他却意外看到成品。
他心里想,幸好,这些药物,不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随即,因为这股庆幸,罪恶感滚滚地翻了上来。他深呼吸,面色平静,动作不停。
炸弹很快就取完了,严昭著扫了一圈,确定这些人身上再没其他古古怪怪的东西。
沈越依旧在外面围而不打。他自己知道,打也没有什么效果。要是严昭著一个不乐意,一炮轰下来,别说人群,连基地都要跟着玩儿完。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超级战士们。
场面一时僵持了起来。
晚上,沈越还在指挥部焦急等待那边消息的时候,严昭著站在顶楼的窗台前,漫不经心地朝外面看着。
“在想什么?”沈用晦走到了他的身后,“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光刃该出动了。”严昭著说。
“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都进来,现在大部分还在城外待命。”
是的,两个人从首都基地出发的时候,就吩咐光刃众人跟在后面,打散成几股,小股小股地混进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严昭著一怒之下把原先的计划打翻了,如今正是需要光刃的时候,他们却还没来得及进城。
“让他们今晚趁夜溜进来,我会去接应。”他说着,从空间里拿出无线电发报机,交给沈用晦。
两拨人用无线电联络,编了暗号,也不用担心被监听。
“好。”沈越说着,“后面的行动呢,还是按原计划吗?”
严昭著撇了撇嘴角,“虽然出了一点波折,也算扯回正轨了。让他们按原计划,假扮成小型佣兵团,到城里来暗中策反。对了,能不伤亡就别出现伤亡……算了,我会亲自跟他们强调的。”
光刃这回不搞他们最拿手的正面茬架,他们的任务是暗中破坏,搅乱局势,散播“沈越大坏蛋”的言论。
叛逆的民意需要发酵,严昭著给h市准备了一块强力酵母。
最理想的效果是,民众经过煽动,拿起武器直接跟沈越干起来。
这个时候,光刃就成为了干架的主力,他们的任务也就变成了,活捉所有h市基地高层,和飞越高层人员。
是的,活捉。任务最难的一部分,就是不能出现伤亡,且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挑动人类内斗这顶大帽子,真的就要扣到严昭著的头上了。
虽然末世中很多野心家和军阀,都这么干过。但严昭著要的又不是侵占地盘,而是改革h市。
把h市从飞越垄断、小佣兵团林立的格局,改造成真正的小佣兵团林立、没有强势政府、环境自由的一个贸易城市。
安排妥当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眯了眯眼睛,回身面对沈用晦,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天看到你跟一个女人拉拉扯扯的,你还拽着人家手不肯撒开,怎么,这是终于找到大森林了?”
沈用晦看着他,不说话。
严昭著就被那种目光看得有点心烦,摸出烟盒,点起一支烟来,用缭绕的烟雾遮住了那人的面容。
沈用晦这才说道:“那人我不认识,找她,是因为有点私事。”
“私事。”严昭著啧了一声,“没想到,大公无私的沈先生,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啊。”
沈用晦却道:“你很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别,千万别,我打听你的私事干什么。”
沈用晦果然不说话了,严昭著意识到,他和那女人,是真的有一些不想告诉自己的事。
在他甩手离开之前,沈用晦却又说道:“不过,挺奇怪的一点是,白君石白老先生,也是来找那个女人的。”
“什么?”
“我是偶然在人群里看到她的,当时就跑去追她,追上的时候,她还以为我是白家的人。她在躲白君石,可以肯定这一点。”
“你找她,和白君石找她,为的是同一件事?”
沈用晦沉吟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不管白君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严昭著终于问了出来。
嗯,这属于公事公问,有正当理由。
沈用晦想了想,回答道:“为了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
“我不太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只是模模糊糊查到了一点当年的事,那人失踪前,最后有交集的人就是穆家人——就是今天这个女人的家人,所以,我想找她问点话。”
“你等等,”严昭著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穆家人?穆……穆正平?”
沈用晦诧异道:“你认识他?”
严昭著艰难地问道:“你要找的人,名字是不是叫……米戴?”
米戴,是黛弥儿在地球的化名。
沈用晦先是难以置信,再是一阵惊喜,“你知道她在哪里?”
“她……”严昭著张了张嘴,有点说不出来,“你找她做什么?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没什么大事,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想求她帮个忙而已。”
沈用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事,他不想告诉严昭著。
他半生的灾难,始于这个名叫米戴的女人。
当时他才五岁,刚刚开始记事,对这女人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她在自己父亲的心目中,地位很重,她说的任何一句话,父亲都全身心地信任,并且照做。
五岁那年,事发之后,米戴摸着他的头,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扑面而来,一下子击穿了他的生命。
此后,沉沦在永无天日的监|禁和刑罚之中,那句话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刀削斧凿地陷在他的记忆里。
她说的是:“天赋异禀,慧极必伤。小小年纪手染血腥,可能会记一辈子,然后一辈子改不过来。”
就是这样,为了让他“改过来”,父亲对他展开了“矫正治疗”。
但他同时也没有忘记,女人说完这话之后,说的另外一句话。
她说:“我有办法帮他,不过,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这样吧,正好我怀着孕,让这孩子过来陪陪我,我看一下。”
然后,他就被送到米戴的身边,接受她的观察。
那段记忆非常模糊,他依稀知道米戴是有家庭的,但她和丈夫关系不好,搬出来独居。后来米戴消失,认识的人都缄口不言,没人再提起她,她的家庭也就无从追溯。
她总是对他说一句话,“天赋异禀,真是天赋异禀,如果我的小宝贝有你一半天赋,我就很满足了。”
他不太懂这个阿姨,但是很喜欢她肚子里的小宝贝,喜欢趴在她的肚子上,听小小的胎儿在里面活动。
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与他格格不入的,只有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能让他感觉到安宁。
但米戴没有履行承诺,她消失了。
他从那个小生命的身边离开,就坠入了父亲的地狱里。
此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从绝望挣扎,到波澜不惊,支撑他咬牙活过来的,只是当初,那一点点温暖和宁静的回忆而已。
还未出生的小生命,那么脆弱,却那么生机勃勃。他从那个时候起,意识到了生命的伟大和不可思议,也正是这样的念头,支撑着他,一点一点,从深渊中爬出。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记住了米戴说的那句话,“我有办法帮他”。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普通的人,再怎么接受催眠、接受矫正治疗,即使真的培养出了应激障碍,也不是像他这样,脑海里有着清清楚楚的画面,身临其境。
伤及无辜,是电刑,见死不救,是鞭刑,情况严重一点的,便有更残酷的刑罚……一种痛对应一种过错,感受分明,不会出错。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种身临其境,更有一个别名,叫做“精神建模”。
但他知道,那个叫米戴的女人,能救自己。
但没等惊喜升腾,严昭著的下一句话,再度把他打入深渊。
“她不在这个世界,你找不到她的。”
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让沈用晦就是想要反驳,想发出疑问,都不知从哪里着手。
“你到底找她做什么?”严昭著坚持地问道。
他对这件事很在乎,执意要知道一个答案。
沈用晦却是不能告诉他的。
“为什么不说?”严昭著追问,“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不能,”沈用晦苦笑,“不能说的。”
不能让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为什么不能说?”
“说说穆正平的事吧,”沈用晦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认识他和米戴的?”
严昭著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道:“我可能,也在找他。”
“可能?”
“嗯……就是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找。”
沈用晦迟疑道:“你应该是找不到了。我今天抓到的那个女人,是穆正平的女儿,她说,穆正平在末世的第一天,就自杀了。”
“自杀?”严昭著眉头一皱。
穆正平究竟是什么人?
黛弥儿曾给他留下两份资料,是她自己发现的两个精神力天赋者,第二份严昭著还没来得及看,但第一份,就是这个穆正平。
严成周曾说过,怀疑黛弥儿的失踪另有隐情,她在失踪前,曾经追查一件事,就是这个姓穆的家族。
严成周也曾仔细去查过,他没觉得这个穆姓家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社会地位也没多重要,都是一些普通人,家谱倒是挺长,但发展到现代社会,早就已经没落了,不剩几个人。
严昭著仔细看过严成周查回来的资料,可以说已经事无巨细了,确实没有什么异样。
因此,他只能将黛弥儿调查穆家的原因,归咎于对精神力天赋者的追查。
但如今,竟有所谓的古武家族,也在寻找穆家。这件事,就很值得商榷了。
他思索一番,问道:“白君石愿不愿意告诉我们,他找穆家是为了什么?”
“他说,”沈用晦顿了顿,“他说他要找到穆家这一代的直系后代,穆正平应该算是旁系,他有可能知道,那个叫穆青的小伙子现在在哪里。”
严昭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穆青?”
天底下叫穆青的人,有很多吗?
泥土松动了些许。
一只坑坑洼洼,样子难看的手臂,一节一节,从泥土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臂扒住周围的土地,用力按了一下,青筋暴起,泥土再度松动一些。
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撬动过程,土层终于被掀开,下面的人,缓慢地爬了出来。
这个人的形貌,实在是过于可怖。他全身的皮肤都是皱的,有的翻着伤疤,伤疤上长一点浆糊似的肉芽,凹凸不平;有的则直接被挖空一块,该有肉的地方,凹陷下去,更有突起的肉瘤,浮在表面,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简直不成人形。
他一下子重见天日,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幸好外面是夜晚,无需让他久闭的双眼去适应阳光。
他有点迷茫地环顾四周,不太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死没死。
直到附近一只丧尸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尚且苟活着。
沉睡时,耳畔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若有若无地盘旋。
他努力回忆着,那个声音说了什么来着?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深渊在侧,你当万死以赴。”
“穆家子孙,要记住应担的责任。我们失败了,但我们从不失职。”
声音,好像是从胸前的玉坠里传出的。
他手握玉坠,倒吸了一口冷气。
附近那只丧尸,一摇一晃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口咬了下来。
他急忙往一侧滚去,身体的力量还未回复,几个回合,落了下风,让丧尸咬中了胳膊。
他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刚刚苏醒,就又要面临死亡吗?
丧尸直接撕下了一块肉,他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满心的绝望。
丧尸扑了过来,他扔想挣扎后退,却无能为力,正在这时,胸前的玉坠中,猛地扑出一道光来,将那只丧尸击得粉碎。
他愣愣地看着。
那道光慢慢凝实,化成了一个人形,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是个老人。
老人开口了,“穆家子孙,接下来,你当知晓,你即将接受的真相,历史,和责任。”
一个小时后,人影消失。
穆青慢慢地从地上撑起了身子。
他拖着丑陋伛偻的身形,一步一挪地往前走着。
胳膊上被丧尸咬过的伤口,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知道,那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两句清晰而有力的话。
“深渊在侧,万死以赴。”
“我们失败了,但我们从不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