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基地的一切武装势力,只是他的囊中之物而已。
谋略、智慧、胆识,严昭著样样不缺,但他屹立于世,凭借的仅仅是这些吗?
他看过许多的人,连立身之地都找不到一处,仅凭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自信充盈,认定自己天资不凡,绝对可以闯出莫大的名堂。但严昭著不信。
自始至终,他依靠的,还是雄厚的底蕴,和真正的实力。
他看似张扬肆意,行为不羁,好像整日都轻飘飘的,叫人觉得格外任性,觉得是个大大咧咧、不会多么谨慎、没那么靠谱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走的每一步,即便踩在刀尖上,也一定穿着沉稳的铁靴。
李成邺不了解严昭著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不妨碍,他真心觉得对方厉害。
光刃脱离佣兵团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光刃军团,几乎是不必犹豫的事情。
李成邺和袁彬两个人拍板定论,爽快到连等沈用晦回来询问一声都懒得等——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直接挂牌军团,当天带领团里所有的人,入住了军部统一安排的新驻地。
佣兵团转变为部署军之后,需要居住在统一安排的宿舍,严格遵守军规军纪。接取任务有自由度,但在自由的基础上服从上级安排。同时还必须接纳军部拨下来的一名政委和一名参谋,定期和军队交流实习、检查思想工作。最后,就连任务收获的物资,也要上缴一半。
全基地的人都在笑话光刃傻逼,急着跟严总长表忠心,结果落进这么一个大火坑里。
除了光刃之外,部署军制度刚刚开始实行,只有零星几个难以支撑的小团,冲着“满足温饱”这个条件,加入进来。
灵芝干脆把这几个小团编成一个,所以到最后,军部一共才收拢了三个部署军团:山神、光刃、杂牌军。
可是有心人一数,又觉得不可小觑。
山神挤掉咆哮,成为了首都的新三大之一,而现在,三大佣兵团里有两个投靠了总长,剩下一个火种,就好像是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也在跟军部玩暧昧。
啧啧啧,这严总长,到底是哪来的妖孽,居然能把这么些硬骨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妖孽的严总长,抄着裤兜漫步在夕阳下,一步一拖懒懒散散地往花园洋房的方向走去。
“不想去就不要去呀。”阿酷趴在他肩头,唯恐天下不乱。
“再嘚吧嘚你给我滚下来。”严昭著说。
阿酷撒娇非让他抱着走,他懒得抱它,干脆扔在地上爱走不走,没想到这家伙就顺着裤腿爬上来,爬到他的肩膀,挂了上去。
严昭著严重怀疑,这家伙快要上演“人工智能觉醒”那种戏码了。
“你看看你,住严家多舒服的事呀,你非得回来。人家沈用晦知道你这么折腾他房子吗?”
严昭著特别痛心,“个死熊孩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又乖又萌叫我爸爸的场景吗?那时候,多可爱!”
“爸爸!”阿酷张口就来。
“现在就是皮得不行。”他把话说完,“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的养育栽培吗?别管我叫爸爸!”
“那你是妈妈,沈用晦是爸爸。”阿酷说。
“……”严昭著面无表情地说,“你给我滚下来,没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不要嘛。”
一边拌嘴,严昭著一边走到了花园洋房的门口。
之所以选择住回来,主要是因为,严翊争和灵芝忙得要死天天不着家,而自从耿翰飞到了北极,严翊雪就老拿一种控诉的眼神看他,他自己也觉得孤男寡女(就算是亲兄妹)在一块住不合适……总之,他还是决定回沈用晦这里住。
反正真正的主人也不在家。
推门进去,熟悉的装潢,比之前显得冷清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心境使然。
一连几天,被忙碌的俗务占据,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思考,和沈用晦之间的关系。
……其实还用得着思考吗?严昭著明白,就冲这总长府都不愿意住,巴巴地跑到人家家里来的劲,自己就不应该再矫情再作下去了。
骂着沈用晦是懦夫的时候,自己才是那个感情上的懦弱者。他明白一切,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明白应该怎样去改正。
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也许是,从前那么孤独那么强硬那么威风凛凛的自己的人生,突然就被一个人闯进来打断了。那个人戳着他的心窝子,直接戳到最软的地方,把他化成了一滩水,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更不甘心的是,他这滩水都已经认命了,准备渗进那抔恳切的土壤里,跟对方和成不清不楚的泥,塑一个分不开你我的偶俑出来。可那抔脑子糊涂的土,到了临阵脱逃了!
一开始,他对沈用晦的感情深信不疑,可现在,他就有点顾忌。他顾忌对方可能并没有用情那么深,让万年都不认真一次的自己,好不容易认真起来,就被衬托成了一个笑话。
严昭著越想,越觉得心烦。
他甚至自己脑补了一个坐在窗台摘花瓣的小姑娘,“他爱我”,“他不爱我”,“他没那么爱我”,……和自己现在这状态真是一模一样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感情中一贯是自私被动的状态,对自己的感情并不自信,只有从对方的感情中寻找这种信心。沈用晦用情深一点,他就少一分顾虑。
所以,当他突然发现,沈用晦临阵退缩,之前的一切深情都有可能是假象时,他的顾虑,瞬间爆炸了,充盈在心胸间,挥之不去。
不甘心。不甘心我好不容易往前一步,你却在这时后退。不甘心我陷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可能没那么深情。
越想越爆炸,他不愿意再思考这些事了,闭上双眼,试图让俗务再次占据大脑。
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安排或处理的事吗?基地里的事,好像都安排完毕了,黛弥儿交代的事呢?她好像说过,要凑齐五个精神力者,还给了两份已知的资料。
是时候该去把另一个人找出来了。
严昭著精神一振,他拍了拍阿酷的脑袋,让他把第二人的资料发给自己。
全息屏幕呈现在眼前,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个一身大红唐褂,虎头虎脑,玉雪可爱的小男孩。
页面往下一拉,他脸上的表情,蓦地凝封起来。
姓名那一栏里赫然写的是——
沈卓。
他怔忪,随即慢慢翻动页面。
在最下面的一个小方框里,黛弥儿写下了对这个人的评价。
五岁,目睹母亲受辱,在母亲致使下,手刃亲母,用电锯将凶手切成两半。
同年冬天,将亲生哥哥推入冰湖,险些致死。(存疑,未证实)
精神力天赋奇高,极有可能在无意识间,建立以上场景的精神模型,从此永远记在脑中,时时身临其境,致性格扭曲。
当时我精神力受创,不能为他做检查,只好亲自带在身边观察。小男孩安静沉默,拒绝与人交流,仅五六岁年纪,喜怒不形于色。(喜欢贴在我的肚子上听你动弹XD,可能是最像小孩子的时刻)
后来急于离开,仍来不及做检查,离开前,提醒其父亲,小心他的状态。
希望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他仍然一切安好。
天赋异禀,慧极必伤。此子慎用。
不知过了多久,严昭著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关闭了资料页。
他突然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一幅画面。
逼仄的暗室、狭窄的囚笼,身体被绑缚在特质的躺椅上。眼前是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口罩,浑身气势阴冷的男子。
他甩了甩手里钢尖冒水的针筒,倏地刺下来。
剧痛。痛不欲生。
“杂种!变态!你还不认罪?认罪!”
歇斯底里的痛。
一个稚嫩、沙哑的声音在那里低低地说:“我认罪……”
回过神来,严昭著还记得,这些画面,是他第一次接触沈用晦的灰精神力时,从他脑中看到的精神模型。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在一个充满了鲜花的玻璃暖房中,那一天所有鲜花都开得很好,阳光璀璨,春风和煦。”
“但是人不能这么活着,人不能像朵飘萍一样地活着,你应该找个地方,让自己落叶归根。”
“我明白那种感觉的。”
“只有放弃自己,才能活下去的那种感觉。”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真的觉得他有圣母病,不是开玩笑的。”
“已经很努力了,还是难免……犯一些不好的错误。”
严昭著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拔足奔出家门,花园洋房的大门“嘭”一下在身后扣死。
可是出了门之后,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沈用晦人在千里之外。
他驱车在别墅区附近漫无目的地晃,晃着晃着,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沈家门口。
之所以知道这里是沈家,是因为他之前探查情况的时候,发现沈越住在这里。
后来住进花园洋房中,他也问过沈用晦,得到的答复是,花园洋房是母亲的遗物,和沈家没有关系。
沈家大宅里空空荡荡,荒得像被一万只丧尸碾过。
严昭著踹开大门,走了进去。
…
一个小时之后,他握着从沈越房里翻出来的一本相册,坐在床上,手指抚上照片里那个少年的脸,微微发颤。
相册足有十公分厚。
全部都是沈用晦。
从五六岁到十来岁,躲在一间刑房,或躺在一张手术床上。
被绑带绑着,或被堆在冰块里,或面对烙铁,或面对刑鞭,或面对针头……
从惊慌失措,到坚韧不屈,再到平静深沉。
沈越用七种颜色的彩趣÷阁,在里面的每一页,写上工整刻板的四个大字。
“杀母仇人。”
和相册一起被找到的,还有几张光盘。
严昭著把光盘带到军部,放进唯一能用的一台电脑里。
十多岁的少年,把母亲惨死的恨意,尽数转移到自己兄弟的身上。沈越带着这种浓烈到都要溢出屏幕的恨,把沈用晦遭受的一切,全部拍摄下来,日日欣赏。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改为用晦。”
“每当有人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你要知道,那是在提醒你做人的本分。”
“你不能优秀,不能卓越,不能取得成就。你必须普通,必须庸俗,必须泯然众人。”
“为了避免作出伤害别人的事,你必须欣赏并愿意帮助所有的人,你将被剥夺讨厌和憎恶的能力。还有……不能喜欢。”
“现在,我来教你第一件事。”
“禁止喜欢。”
严昭著沉默地注视着。
这场教学结束的时候,沈用晦躺在床上,依旧面无表情,身穿白衣的男人后退了一步。
严昭著听到,男人在沈用晦耳边轻声地说。
“学会了吗?越喜欢,就越痛苦。”
“对你来说,爱不是幸福,爱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