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星稀,天郎风清。
东西南北中五个人,贼兮兮地笑了一通,说今晚外边有应酬,绝对不会回来打扰二位的小别胜新婚,然后就一溜烟跑了。就连受伤断了骨头的阿北,都被他们给扛了出去。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严昭著和沈用晦两个人。
严昭著洗完澡出来,回到房间,没有看到沈用晦。
他推门出去,来到前面的小院子里,在屋檐下,找到了躺在长椅上看星星的沈用晦。
他难得不是一副衣着整齐的样子,身上穿的是慵懒舒服的家居服,拖鞋随意摆放在旁边。躺椅很宽很大,椅背稍倾,他倚靠在上面,一条长腿搭在前方,另一条散漫地曲起来,脑袋枕着双臂,出神地望着天空。一双静谧的瞳子中,盈满漫天的疏星。
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孔挤开星星,出现在他的眼前。
“怎么不擦干头发就出来了?”他坐起身来,“今天风大,容易生病。”
“想让你帮我擦。”严昭著上前,俯身细语。
沈用晦坐得靠后一些,双腿分开,在躺椅中间让出一块空地,示意严昭著坐过来。
严昭著坐到他前面,稍微低了低头。他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水,白T恤洇湿了一片,温顺服帖地贴在背上,显现出其下优美的背部线条。
沈用晦眼神幽涩,控制自己心神从下方移开,专注地替他擦起头发来。
他擦得很没有章法,又看不到前面,手里的毛巾经常一下子糊到人眼睛上,严昭著就挣扎了一下。沈用晦伸手抱住他,“别动。”
他抹一下发尖,感觉不再淌水了,就把毛巾拿下来,搭在旁边的扶手上。
然后他又往后面坐过去一点,抱着严昭著的腰,也把他往后挪了挪,安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
严昭著只觉得腰上的手臂环得更紧,背后那个热源贴了上来。那人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抵着锁骨根部,呼吸间热气拍在他的下颌和颈部,有点硌人,又有点痒。
“我们算是……”沈用晦突然不确定了,“在一起了吗?”
严昭著偏了偏头,“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嗯。”
“你……”
他说了一个字,又停住了,不太确定该从哪里问起。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不问了,你自己先把能交代的给我交代一遍。”
沈用晦迟疑片刻,他也在思索,究竟该从哪里讲起。
严昭著见他半天不答话,说道:“不想说吗?”
“不是。”沈用晦说。
先前,出于某种害怕失去的顾虑,他的确隐瞒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现在他已经不再害怕、不再顾虑了,对方是自己真心喜欢、希望携手度过一生的人,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他只是有点拿不准,严昭著已经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他问的到底是哪桩事。
他决定,就从眼下最重要的开始说起,“其实,我身体上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因为某种心理障碍,所以才不行……”
他脸色一点点红起来,在心上人的面前亲口承认自己不行,实在是太难堪了。
严昭著偏过头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他一愣,看到的是一双盛满暖意和鼓励的目光。对方笑起来,眼睛微微一弯,像道迷惑人心的钩子,一下把他的魂魄给勾了出来。
他把他抱得更紧些,继续说道:“至于障碍的原因,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患有一种……类似于ptsd的心理疾病。”
“五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因为我的一些事,闹了矛盾。母亲带着我从沈家搬出来,暂时住到她自己的房子里。后来,家里的仇人听说孤儿寡母在外面单住,直接找上了门……”
他一顿,接着用一种没有丝毫起伏轻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把那些人怎么折辱自己母亲,又是怎么强制自己在旁边观看的过程,事无巨细、毫无遗漏地说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那年明明只有五岁,可是,却把这些事情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一直到今天,我都能想起来,那天的阳光很好,我身边离得最近的一盆花,是小玫瑰,鲜血溅在花瓣上,渗进花蕊里……”
“最后,他们说要锯掉母亲一只胳膊,好以此来威胁父亲。”
严昭著的心,突然揪紧,“算了,不要说了,我突然不太想听。”
他试图站起来,被沈用晦死死地抱住,摁在怀里,就像海上频死之人抓紧一根浮木那样。
“他们把电锯塞到我的手里,让我去做这件事。我发现,母亲已经一片狼藉,她挣开眼睛,用哀求的眼神看我,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的口型是‘杀了我’,她的眼神也是‘杀了我’。这时候有一个凶手走了过来,他打算手把手地教我,他握着我的手,用我的双手提起电锯,往母亲的胳膊上落,我拼命地挣扎,但是不可能挣过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电锯还是落下去了,没有切下母亲的胳膊,而是切碎了母亲的心脏。”
“别说了。”
“当我再有清醒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呆坐在玻璃暖房的花丛中间,灿烂的阳光,洒在母亲的遗体和满地碎尸块上,鲜血泛出粼粼波光……”
“从那以后,沈卓就不再是沈卓了,在沈家,他是两个人的仇人,杀妻之仇、杀母之仇。”他说,“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名叫米戴的女人,出现了。”
严昭著呼吸一窒。
“她对父亲说了一句话,一句令父亲深信不疑,决定了沈卓这个人今后人生走向的一句话,她说,怕我把那个场景记一辈子,导致性格扭曲,变成反社会人格。”
他终于露出一点嘲弄的表情,“可笑的是,她说对了,我真的把那个场景,记了一辈子。”
严昭著突然明白了,“你找米戴是为了?”
沈用晦沉默片刻,“我的心理障碍,不是小时候那一件事造成的。而是因为,那件事之后,父亲恨我,也怕我真的变成反社会人格,就用了某种……厌恶疗法,来治疗我。”
严昭著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拆开,站了起来。沈用晦怀里变得空荡荡的,不由有些失落。
对方从一侧爬上躺椅,直接躺上去,招呼沈用晦也躺下来。
躺椅很宽大,但并不是用来容纳两个人的,他们躺在上面,不得不挤在一起,靠得很紧。
严昭著位置靠上一些,他伸出手臂,揽过沈用晦的肩,用一个足够温暖的姿势抱着他,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像是为小宝贝哼唱摇篮曲一样。
“所以,是因为厌恶吗?”他轻声说道。
他的下巴抵在沈用晦发顶,对方枕在他的颈窝里,任他抚摸自己的发丝和肩背,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说道:“是因为厌恶吗?厌恶做坏事的感觉,厌恶爱情,厌恶……”
“不是厌恶。”沈用晦说,“只是形成了习惯,会条件反射地去执行,如果违背,就会感到痛苦。”
“痛苦?”严昭著皱眉,想到了什么。
“其实没大碍的,你不要太担心,”沈用晦说,“如果找到米戴,她应该能够治好。”
“为什么米戴就能治好,别的人不行吗?据我所知,她不是心理医生。”
沈用晦迟疑一下,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我的症状,到底算不算心理疾病。”
“为什么不算?”
“我找过许多的案例,不管是厌恶疗法,还是ptsd,或者是心因性应激障碍,他们都没有像我这么,这么……”
他反复斟酌,终于选定一个词,“身临其境。”
“在我身上,厌恶疗法好像过于奏效了。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这个过程最多使他行为矫正,他们不会像我一样投入,不会跟我有同样的感觉,不会产生我这样的结果。”
“我坚持寻找米戴,是因为她看出了我和别人的不同,而且说过可以帮我这种话。她没有履行承诺就走了,除了找到人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些特殊之处,可能就是某种原罪,让我把最痛苦的记忆全部保存在脑海里,让我一遍遍地复习。这一切,只是为了加深痛苦,加深惩罚……”
严昭著抱住他的脑袋,亲了亲额头,“沈卓,你这个大傻,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不明白,你的不同,不是罪过,而是天赋。
天赋如此之高,高到令我都望尘莫及的程度,怎能被称为罪过?
你将会成为最出色的精神力者,蜃西和地球两界加起来,都少见这么高超的精神力天赋。盖世之才,无出其右。
你不是碌碌庸才,你是无与伦比的稀世奇珍,掩盖在腐烂的泥土之下,美不胜收,却不自知。
无需自怨自艾,我会帮你拂去泥尘,让你看到,一个惊才绝艳,气象万千的,真正的你自己。
他低下头,与沈用晦鼻尖相抵,双唇轻蹭,“闭上眼睛。”他低语道。
沈用晦以为两人要接吻,乖乖地把眼睛闭上。
严昭著却没有吻上去,他把精神力探进沈用晦的脑海里,触到了那片铺天盖地的灰精神力。
他每碰到一处,就会建立起精神力连接,把沈用晦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痛苦、难堪的往事,再度经历一遍。
血腥,折磨,暗室,刑罚,白眼,冷漠……条件反射,抑郁,狂躁,疼痛,沈用晦曾受过的,如今他沿原路,一一去经受。
然而,蓦地,他怔住了。
他在沈用晦的脑海里,看到了……自己。
是他当初留下的那个精神力模型。如今,原本死板而僵硬的形象,已经变得栩栩如生起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与真正的他别无二致。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灌入心口。
严昭著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这一番疼痛来势汹汹,几乎压垮他的意志力,比前面的任何一种,都更加煎熬更加折磨人。
他实在受不了,切断连接,把精神力从这个模型上收回来,转移到其他的位置。
新的连接甫一接通,他还没等细看,心口那股剧痛,竟然又加重了几分,让他几乎窒息,几乎意识剥离陷入休克。
双唇感觉到温热,是沈用晦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主动贴了上来。
沈用晦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凑过去细细密密地吻他。
他无意识地接受对方的轻吻,两手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他还在用精神力看沈用晦的脑海,越看,越是心惊。
沈用晦的脑海中,划出了一片独特的区域。
这片区域的灰精神力,柔软暖和,就像那人真正的内心。
没有血腥杀戮的回忆,没有痛苦不堪的过往,像有某种天然的守护一样,那些黑暗难过的事情,统统无法入侵。这片区域里只放着一个人,那就是他严昭著。
灰精神力,是自动自发生出来的。它不受主人的控制,也不可能受主人的控制。
在完全不知情,完全不可能控制的情况下,沈用晦在自己的脑海中,圈出了这么一片小小的范围,默默守护起来,把关于严昭著的记忆,统统安置其中。
对比庞大的灰精神力云团,这个范围确实太小太小了,可是它安全、稳固、明亮温暖。
精神力在里面艰难游移,每走一步,都是比上一步更加剧烈的痛楚。
满腔爱意,于别人是甜蜜,于那人只有泛滥成灾,无时无刻不成为苦难和折磨,可他偏偏无力抗拒,只好心甘情愿地接受审判。
严昭著清晰地意识到:这种疼痛,是沈用晦每一次亲吻他、面对他、甚至想到他时,都必须忍受的。
包括现在此刻,他正从他的下颌划过,吻上他的脖颈。他仰起头,把自己脆弱的要害毫不设防地暴露给沈用晦,让对方轻轻吮吸喉结,在肩颈细滑的皮肤上流连忘返。他知道,两人正在共享同样的幸福,和疼痛。
沈用晦撕开他的领口,吻迹已经延入禁区,他配合地脱掉衣服,送上自己的胸膛。两双手在对方身上肆意地点燃爱火,引起一串又一串激烈而美好的过电反应。
与此同时,精神力完全陷入沈用晦脑海之中,将庞大的灰色云团,拆细细密密的丝。
编丝成束,合束为缕,结缕成条。
条条缕缕盘布起来,慢慢形成一个气旋的样子。
灰精神力云团实在是太过庞大,他不可能一次帮对方凝气成功,只好先把关于爱情的部分,结成气旋。
这样,精神力模型就变成了可控的,不会在沈用晦不愿意的情况下,主动冒出来打扰他。
沈用晦双唇留连间,越来越靠下。突然,严昭著猛地弓起身子,抓紧了躺椅扶手。他被纳入了一个湿润温暖的地方,里面还有一只柔软嫩滑的小兽,在顶端蹭来蹭去,汲取甘甜的泉水。
“你没有必要……”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抓住他的头发,试图阻止。
沈用晦没有停止动作,他或许只能靠这种方式给恋人带来体验了,为什么要抗拒呢?
如果对方想要真正的体验,他自然不介意做下面那个。但他知道,自己在剧痛之中,身体根本无法放松,那种紧绷的状态,可能连进都进不去,不会给严昭著带来多好的感觉。
严昭著开始喘息,被动承受的感觉令人更加激动,他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插在沈用晦头发里,胡乱地抚摸。
不知道过了多久,快感终于攀顶,他急忙把沈用晦扯开,但还是难以避免地在对方脸上留下几道白痕。
沈用晦用衣服简单一擦,爬上来,想要吻他,又迟疑是不是该先去漱漱口。
严昭著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拉过对方的手,摸到自己的后面。
“你……”
“帮我。”他搂住对方的脖子,两条长腿盘到男人的腰间。
“不行,我,还是我在下……”
“管你行不行,用手指就可以,快点。”严昭著急切地说。
沈用晦的自制力崩溃了,他根本拒绝不了这个样子的严昭著,这么主动,这么撩人。
x虫上脑情难自控的沈卓同学,此时压根就没意识到,往常难以忍受的疼痛,正在不断地减轻。
严昭著忽略身后的涩意和不适感,继续专注地帮他整理灰精神力。
对方戳弄到某个点的时候,他突然腰间一软,整个人颤了一下。
“不舒服吗?”沈用晦立即停住了动作。
与此同时,所有关于喜欢、关于爱情的灰精神力,终于全部转换成了精神力气旋。
最后一个精神力模型,沉默地退场,隐没在气旋海中。
严昭著拉着沈用晦翻了个身,坐在他的身上。
“还痛吗?”他问道。但他明知道那个答案,对方已经起来了,他感受到了抵在臀部的滚烫的脉搏、坚硬而粗大的形状。
沈用晦愣住了。
他发现,那些曾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疼痛,居然真的,尽数褪去了!
严昭著没有犹豫,缓慢而坚定地坐了下去。
他俯身,搂上沈用晦的脖子,注视着那双为了自己而神魂颠倒的眼眸。
“沈卓,爱情不是苦难,更不是毁灭,我来教你,爱情是这种感觉。”
他坐到最底,彻底把对方包容进来。两人紧紧相拥,合二为一。
沈用晦红了眼眶,狠狠地箍住他的身子,几乎要把他揉入骨血,揉进灵魂之中。
人生二十六年,从来都不知道,幸福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现在,他不是一个没有幸福的人了,身上这个人,就是他全部的幸福。何其幸运……何其幸运,能和这么好的人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严昭著其实用不着顾虑,他的不付出、他的散漫和坐享其成,会让沈用晦失去坚持下去的动力。
因为他这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只要出现在沈用晦的视线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