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香兰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人家可是大红人,多少人排着队等她生意呢,纵使偶有一日住的近,怎么可能轻易有机会见到?”
叶白汀却没放过这个问题,盯着她:“你讨厌容凝雨?”
马香兰:“公子此话何意?”
“昨日鲁王府,容凝雨有意搀扶你,你却大声说‘别碰我’,态度相当生硬。”叶白汀淡笑,“你可不要说,你对谁都是这样子。”
马香兰嘴唇翕动:“呵,那样的女人,我瞧不上。”
叶白汀:“为什么?因为她做的生意?”
“别人干的哪一行,挣的什么银子,我管不着,天底下的风尘女子多了,我都讨厌?犯不上,我也没那么多心思,”马香兰看着外面被北风卷起,重重落在地上的枯枝,“但她一个女人,不喜欢小姑娘,嫌麻烦,我就瞧不上。”
“小姑娘?”
“对,一两岁两三岁的,话都说不利索,路也走不好的小姑娘,人家觉得反正长大了也是要受苦的,半点怜惜都不肯给,还不出扔了。”
叶白汀感觉这话有些过激:“你见过?”
马香兰似觉失言,清咳了一声:“还用我见?她那容家班,里头的人都是怎么来的,想必锦衣卫早查清楚了,你看她捡的那些孩子,虽多半是女孩,但都是六七岁往上才捡回来的,她们虽长大了也是要受苦的,好歹懂事了,听话,能用,她那地方,有一个小于五岁的女孩么?”
人们对外界的情绪反馈,很多时候来源于自己身边的经历,情感投射,叶白汀想到了郑白薇,她是马香兰的女儿,也曾有过小时候……
“容凝雨对你女儿很不满?”可就昨日他们在王府见到的,郑白薇和容凝雨关系不错,二人一起坐着聊话本的场景很和谐。
“没有,”马香兰眼神有些生硬,“我女儿那么好,谁会不满?纵她是别人圈子里高高在上的班主,也是很喜欢我女儿的。”
“小时候呢?”叶白汀眯了眼,“她们可曾见过?”
马香兰冷笑一声:“不知公子在暗意什么?我们女人有时候是心眼小,不像你们这些能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的伟男子,看得多,见得广,想得开,可也没那么阴暗,我的确不怎么喜欢姓容的,不过只是个人好恶,无关案情。外子脾气不好,唯恐他动女儿的心思,我日日都看得很严,小薇小时候莫说见外人,门都没出过几次。”
似乎这个问话过程让她极为不悦,她直接起了身:“时候不早,我能告辞,去接我的女儿了么?锦衣卫若是还有话问,或疑我杀了人,随时上门缉我便是。”
仇疑青便问了句下面:“流程可办完了?”
“回指挥使,办完了。”
仇疑青便看向马香兰:“夫人自便。”
马香兰最后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她背影刚刚走出院子,叶白汀就看到副将郑英手里捧着厚厚一本公文,等在侧影,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需要仇疑青批复。
“指挥使且先忙,我去验尸。”
仇疑青这次没拦,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任何问题,及时上报。”
“是。”
叶白汀退了出去,回了仵作房,一路上都在想案情,马香兰的表现,也稍稍有些违和的样子……
仵作房一如既往,安静无声,空气寂冷,停尸台上放着本案的第三个被害人,郑弘春。
相比之前两次行凶过程,凶手这次明显着急了,三次案发现场极为相似,凶手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那他现在要做的,该是找不同。
这次到底有什么特殊,凶手为什么这么着急,出现了什么失误,有没有已经存在,却没有发现的证据?
根据仇疑青在案发现场画出来的圈子,各个嫌疑人的距离,现在有个问题很重要,就是精确的死亡时间。
没有现代法医室的各种鉴定仪器,也不能解剖死者身体,取胃看胃容物,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进行更多的取证鉴定,得到确切的结果呢?
真的没办法了吗?
叶白汀摇了摇头,不,有。
一个合格的法医,知识和仪器当然是最大杀器,但观察力也很重要!
他迅速取来地图,查看案发现场的环境,从死者的家到这里有多条路线可选,哪一条是死者走过的呢?路边的植物,可能会残留的味道,特殊路口环境的特点……夜深无人,可能没有目击者看到郑弘春,但他的路线轨迹,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体现!
叶白汀找到了随尸体一起送过来的,死者脱在房间里的衣服,仔细检查。
首先,他发现了死者鞋底,右脚脚掌部分,有洇湿痕迹,案发现场燃了炭盆,这点痕迹却至今未干,显是当时湿的有些厉害——死者生前行路时,曾踩过水。且这水并不多,可能只是一个浅洼,死者踩到水后立刻发现,下一步跨的很大,直接跳了过去,是以左脚没有。
以死者脾气,或许当时还骂了脏话。
叶白汀伸手摸了摸,指尖轻捻摩挲,有非常不明显的油渍,再凑近细闻,有一种打扫过桌椅的,脏水的味道。
街上店铺开门做生意,打烊收工前,洗个手擦个东西很正常,反正要关门了,顺手把水洒在外头也正常。但这种天气,水大抵是要结成冰的,死者踩到的却是水,那这个店铺……打烊一定非常晚。
酒馆?
叶白汀再次低头细闻,还真闻到了淡淡酒味。
有酒馆的地方……他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位置。打烊再晚,店里掌柜伙计也是有数的,过去问一问,不就有时间了?
接下来仔细验看死者衣服,袖子比较宽大,里面似乎卷了东西……干菜叶子?
深夜风大,天气又冷,大风会卷走路边重量轻的树叶等物,落到路人衣裳袖角,而天气冷,路人会下意识把身上的衣服裹紧,再紧,东西自也会随之卷到袖子里。
时下将近年节,百姓们忙着采买,一时东西太多,院子屋子里放不下,会临时堆放到比如窗台,门口石阶这类的地方,死者如有经过,再大风一起,他裹紧衣裳……很可能会带到身上。
叶白汀仔细观察了一下,寒冬腊月,京城普通百姓很难吃到新鲜的蔬菜,别人暖庄里种的也太贵,寻常买不起,便常在秋日之时,晒些干菜,冬天里用水泡发来用。
他之前见过最多的就是大白菜,或者长豆角这类的东西,这种菜倒是从未见过,像是一种……黄色的花?
找证据,不怕没特点,就怕你不特殊,越少见,越能帮忙锁定线索,这个东西,是必须要问一问的了。
叶白汀将这种淡黄色的,像花一样的干菜小心保存到一边,继续检查死者衣物,虽然有些不起眼,他还是辨认出了衣襟上的蜡油,在后领近背的位置。
红色的蜡油。
他转身走到停尸台前,细细检查了一遍死者身体,大约是这一次时间比较紧急,凶手来不及玩蜡烛游戏,死者身上,绑缚的皮质绳带上,并没有任何蜡液痕迹,反而头发上沾一些,在后脑的位置,非常少,因死者生前活动比较激烈,痕迹已有偏移,需得扒开头发才能看得到。
也是红色的蜡油。
从哪里来的呢?
叶白汀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自己看过的京城街道,如果到了晚上,会是怎样的场景?
将近过年,大街小巷已经有了年味,很多人家门口的红灯笼是要燃一晚的,这红灯笼的质地,因为家里条件不一样,选择也不一样,蜡烛也是,有些人家要求没那么高,灯笼没那么严,蜡烛很有可能滴油出来,如有路过,就会落到身上……
一样一样,叶白汀仔细甄别,尽可能找到死者身上留存的东西,记录,勾画,按着地图上凶手可能会有的路线,配合好了,着人去问,必会有收获!
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他还发现了一样东西,死者耳后有一个胎记。
形状有些特殊,像个斧头,并不常见,可就是这不常见的东西,让他有记忆感……为什么?
破案和做别的事不一样,任何细枝末节都不可以放过,很多时候,它们可能就是关键,叶白汀既然发现了,就不会只以为是自己敏感,想多了。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到底在哪里,他看到过类似的东西呢?在哪里……用力想!
有了!
叶白汀突然睁开双眼,眉目犀利,他想了起来,上次酒后,他经历了大型社死现场,为了拒绝想起狗子的小车车和仇疑青别有深意的眼神,他把自己关进了仵作房。
当时手头并没有案件,他就随便翻了翻仵作房的尸检格目,厚厚的一个本子,大都是商陆平时的工作,最近的几页里,似乎就出现过‘斧头’两个字!
叶白汀立刻走到柜子边,把装订成册的尸检格目拿出来,翻到最后几页,上面果然记录有一具尸体,耳后有这类似斧头的胎记!
他立刻转身去找商陆,指着这一页:“这具尸体在哪里?”
商陆看了看:“送过来得有一个月了……因无人认领,暂时还在侧间的停尸房存着呢。”
“拿出来给我看! ”
“本来就想给你看看的,这具尸稍稍有点不一样,最近瞧你实在忙,就想过些日子再说,”商陆打开了侧间门,按照顺序编号,找到那具尸体,“喏,少爷你看,这尸体我一瞧就觉得有意思,看着死了得有小十年了,但它并没有腐烂,保存相当完整,是不是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