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盛珑停住脚步,对上李瑶,容凝雨,马香兰的眼神……几个女人面面相觑。
同样的场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李瑶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拽了拽盛珑衣角,眼皮往下放,示意她坐下。
所有人都听到了申姜高声宣布叫人的声音,接下来要上堂问供的,是郑白薇和朱玥。除了李瑶,两个小姑娘和屏风后的女人都有关系,时间慢慢过去,心中焦虑渐生,大家已经做不到眼观鼻,鼻关心,强制自己克制住情绪,气氛隐隐有些紧绷。
叶白汀似察觉到了,在人来之前,扬声道:“诸位不必紧张,请务必维持住情绪,不要冲动,锦衣卫已经知道两个小姑娘并非本案凶手,问供只是必要流程,绝不会为难。”
屏风后气氛显而易见的放松了些。
申姜瞪着铜铃似的大眼,朝叶白汀眨了下——
什么时候把两个小姑娘排除了?怎么他不知道!
叶白汀眉梢微挑,目光微斜,看过来的眼神……不用说了,就是一个‘笨’字。
他纤长指尖下移,点了点桌上线索资料卷宗,那里除了收集来的信息,分析,还有有关几个死者详细的尸检格目,他的指尖落点,正好在死者器官被割的那一条描述上。
死者身上的伤口非常深,且靠里,好像担心不能一下子切完,凶手下手非常狠,明显对人体认知不够精确,做动刀的事并不熟练,可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凶手对切割,器官深度估计不熟,至少对男人身上物件十分熟悉,才能一刀下去,断的这么彻底。
必得是经了人事的女人。
两个小姑娘才多大,尚在闺阁,或被母亲或被小姨保护的很好,有清晰的对世事的认知,也有些小姑娘的脾气,极大概率没有被男人欺负过,不管马香兰容凝雨还是盛珑,都不会允许,这是她们一以贯之的努力和执念。
没有见到过,没有接触过,当然也不可能会做的这么干脆,甚至都不会想到要做这种事。
申百户终于想明白了,头转向上首坐的稳稳,没一点意外,似胜券在胸战场将军的指挥使——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提醒我!害我……
被指挥使凉飕飕带着寒气的眼神撅回来,申姜心肝颤了下,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多费什么力气?查两个小姑娘主要也是为了查清人物关系,隐藏的线索指向,知不知道,排没排除都得查,并不会影响他的工作任务。
就是凶手到现在也没确定,让他有些心痒痒,不管眼神还是小动作,都在催促坐在下首案几的人——
少爷你倒是快点啊!不是说今天一准能破案么!媳妇还等着他回家干活呢!
不对,等等,该不会连凶手是谁……少爷和指挥使都知道了吧?问供过程是为了确认细节,让凶手顺利招供?
申百户脑子里各种跑马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被引上堂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叶白汀指尖滑过桌上纸页:“鞭子和匕首,哪来的?”
郑白薇眉眼沉静:“让下人采买的。”
朱玥就有些不客气了:“我们女孩子,不能备些工具防身么?”
“你的?”叶白汀看看郑白薇,再看看朱玥,“还是你的?”
郑白薇:“我们的。”
朱玥:“我们住一起,王府里有给薇薇准备的客院,但她根本没去过,我也不许她去,我的房间就是她的房间,我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她也一样。”
叶白汀微颌首:“既是备用防身,鞭子和匕首是早就购置下的,放了很久?”
朱玥仍然很警惕:“自然得时时备着。”
“这样啊,虽排查起来有点麻烦,指挥使仍然找到了——”
叶白汀看着朱玥,视线清澈明亮:“你喜欢骑射,也喜欢舞鞭,为此专门寻了师父学鞭法,你房间里的鞭子,长短,大小,质地,压花,哪一柄配哪一匹马,哪一柄套哪一身骑装,你都如数家珍,经年下来,你的审美不允许你随随便便买柄鞭子,,锦衣卫在你房间里找到的那柄鞭子,纹路如何,工艺如何,压花是否新制……你想想,是否一点漏洞都没有?”
朱玥突然眼神一颤,不对,有的!
她挑鞭子的时候下意识做出了选择,当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现在被刻意提起,她突然想起那柄鞭子的质地,配色,还有压花……每一样元素都算不上新,可结合在一起,之前市面上根本就没见过!
“是近日才买的吧?”
叶白汀慢声道:“一个个死者出现,案件发生,你们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心中各有怀疑的对象,又不敢问,就选择帮忙遮掩,甚至买下了这些东西……为了转移锦衣卫的视线,对么? ”
“你怀疑是你母亲做的,但若你问,她肯定不会告诉你,还会叫你不要多想,不要管,”叶白汀先看向郑白薇,说完转向朱玥,“你怀疑是你小姨,不管什么原因,你不想她有事,不希望她被发现。”
朱玥:“才不是,这就是我们的东西,恰巧买了而已,跟她们没关系!你不能就因为我们的关系近,仅凭这一点可疑,把人指为凶手!”
郑白薇轻轻拽了下手帕交衣角,微不可查的摇了下头。
鞭子已经被发现,那她们之前故意引导锦衣卫的证词自也被拆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并没有意义。
朱玥唇角抿了抿,恼怒还是恼怒,却也不再说话了。
“不必紧张,你们的长辈方才已经招了供。”
叶白汀看着郑白薇:“容凝雨是你生母,你一直都知道,对么?”
郑白薇怔了一下,才慢慢道:“……小时候并不知道,也没怎么见过面,我娘并没有刻意隐瞒,当我长大懂事,知道了一些家里之前的事,有一些疑问时,我娘就都同我说了。”
朱玥将郑白薇拉到自己身后,瞪着叶白汀:“你干什么?问案子就问案子,说这些过去的事做什么!”
“没关系的。”郑白薇拉开朱玥,继续道,“人生有很多遗憾和错过,没有人能走回头路,容班主是个很好的人,当年可能只是不得已,是我们没有缘分。”
但人跟自己有血缘的人总是难免亲近,何况生母,她并不否认,她对容凝雨,有一份孺慕之思。
叶白汀:“那你可知道你的生父是谁?”
“知道。”
“恨不恨他?”
“谈不上,”郑白薇眉目宁静,没有半点紧张不安,“我甚至不算认识他,在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离世,纠结这些,毫无益处。”
叶白汀心底赞赏,的确是个很通透的姑娘:“你叔叔——就是你的养父,郑弘春,你恨不恨他?”
这一次郑白薇回答的很干脆:“恨。他总是打我娘。”她的声音平稳又干净,并没有带着很多波澜,可内里的浓浓心疼,根本遮掩不住,“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该被这么对待。”
屏风之后,马香兰紧紧咬着唇,眼眶湿润。
“所以你敢于保护你的母亲,对么?”叶白汀道,“鲁王府挂白时,我见你拿了鞭子。”
郑白薇也并不否认:“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娘以后再不会受到伤害。”
“特别愤怒的时候,有没有手指颤抖,心生恶意,想要杀了他?”
“有想过,但我不会这么做。”
郑白薇抬头:“我娘和容班主都教过我,世间有很多苦难,没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被人欺负时,会难过,会愤怒,这些都是正常的情绪,人人如此,可我要做的并不是冲动行事,我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解决问题,让自己勇敢,让这些欺负人的人付出代价,自食恶果,偶尔坏一点没关系,但有些事,一定不能做。”
叶白汀:“那你觉得,你娘和容班主,会对这些坏人动手么?”
郑白薇这次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
叶白汀:“你会担心她们吧?”
郑白薇眼睫颤动,嘴唇抿的紧紧。
朱玥看不过去,再次护在手帕交身前:“不许你逼迫她!她家的事,凭什么非得宣扬的人尽皆知?”
叶白汀看着她:“你很讲义气。”
“女孩子就不能讲义气么!”好像被人这么说过很多次,朱玥漂亮的眸底燃着火,“薇薇也很护我的!”
叶白汀:“那你一定知道她家的事了?”
朱玥怔住,嘴张了张,没说话。
这次还是郑白薇说了话:“我们无话不谈。”
“所以鲁王世子是怎样的人,你们都知道。”
“是。”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朱玥眼底的恨意几乎掩饰不住。
叶白汀便问:“你既知道你父亲并非良人,为什么同意你小姨嫁进王府?”
“我不同意,有用么?”朱玥冷哼一声,话音微凉,“他们大人,何时听过我的话了?”
“所以这桩婚事,你没管。”
“没有,管不了。”
“是么?”叶白汀看着她,“我倒觉得未必,换做别人,可能放弃,但你不会。你心疼你娘,会多年如一日的保护弟弟,从没觉得累过,你是一个战士——你喜欢花木兰,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