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按说这媳妇先过了婆婆的眼,婆婆应该是满意的,怎会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就不知道了,夫妻俩感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叶白汀又问:“你刚刚说她成亲很晚,缘何这么晚?”
申姜:“照她自己的想法,是不想嫁人的,内心一直对这件事很抗拒,可所有人,包括家人在内,都说她一个姑娘家,到了年纪不嫁人多丢人,没有男人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少信那些话本子上的话,哪来那么多‘一生一世白首不离’的情情爱爱,看上谁没看上谁都不要紧,反正嫁过去过日子就对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随便捡一个男人成亲,也比现在这样强,男人都是一个样,世间夫妻也都是一个样,你自己不放宽点心,以后怎么好过?”
想想当时应白素说这些话时的气氛,申姜就觉得压抑:“这世道,女子的确不易,别说她性子安静,没个笑脸,要是我天天活在这样被指责的环境里,我也得阴郁了。”
“回来应恭侯后,她就住在自己的院子,平时大半时间都在小佛堂,门都不出,对家里的事不爱说话,自己有什么事也不爱说,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像是……”申姜想了想,“像是那种‘随便吧’,有一天算一天,熬着过的感觉,就算现在死了也不觉得可惜,谈不上遗憾似的。”
叶白汀若有所思:“照你的说法,她和所有人都没有矛盾。”
申姜点头:“还真是没有什么矛盾,不需要争什么,没有想要的东西,应恭侯府也不差养她那点钱,真要说谁看她不怎么顺眼,只有死的那个老三,他自己不正经,花钱如流水,在外头惹了事还得家人擦屁股,为了管着他,世子经常卡他的银子,每回手一短,他就要阴阳怪气应白素,因为在他看来,应白素的日子过得太舒心,银子拨的太干脆,凭什么一个出嫁女有,他这个传嗣男丁没有。”
叶白汀尝试带入三老爷应玉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娘生的,应白素年纪上还大了他很多,想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培养不出太多感情……
申姜撸袖子:“说起来我拳头都要硬了,那个老三,在外头好色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说诨话!”
叶白汀想了想,道:“他说诨话,可能只是为了羞辱。”
申姜摸下巴:“对啊,有这个可能……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木菊花和应白素有关,整个家里只有她对这个过敏,可和她有矛盾的只有三老爷一个,那下手的应该是三老爷本人?那他下了手,怎么反倒自己死了呢?”
叶白汀:“还需要证据。”
“证据……对了,少爷你再看看这个!”申姜拿出仇疑青离开应恭侯府时,留下的案卷资料,里面有一张美人小像,因材质极为特殊,担心沾水破坏,他特别包了油纸放在身上,不提都差点忘了!
于是叶白汀就看到了这个美人背影,乌发红裙,纤腰雪颈,美的别具风情。
申姜指着一边的字:“你看这个——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
小像上只有这几个字,叶白汀却吟出了后面的诗文:“不解相思,今夜月华满。”
“不解相思,今夜月华满。”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仇疑青进来,念着同样的下半句诗。
叶白汀看到他:“你回来了?”
“嗯。”
“这个小像,你也看到了?”
“蔡氏那里发现的。”
叶白汀视线却很难从他身上收回来:“你……遇到了谁?”
这个眼神,并不是在说案情。
仇疑青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袖子不大对劲,有些不一样的褶皱,顿了顿,道:“不是什么歪缠的人。”
叶白汀蹙眉:“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些褶皱太明显,仇疑青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这种身份,谁能,谁敢靠这么近,还扯了他的袖子?他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仇疑青坐到小几边:“我倒希望你说的是这个。”
他想看到小仵作为他吃醋,无理取闹也可以。可惜小仵作太聪明,骗不了。
“是东厂厂公富力行。”
“他?”
“他出宫来,行路方向是北镇抚司,既然撞见,我就打了个招呼,他说他知道些应恭侯府的事,大约能帮上我们。”
仇疑青当然不只是打招呼那么简单,富力行的表现,神情动作,话中暗意,他察觉到不对劲,对比之前班和安的表现,东厂西厂两位厂公,似乎都在对北镇抚司表达善意,目标却不是他,这两个人都对他恭敬有余,亲睦不足,他们的目的……是小仵作。
对想挖自己墙角的人,指挥使当然是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当下就怼的别人哑口无言,顺便逼着人交代了案件相关信息,当然也不会和叶白汀说,这就是一场偶遇,东厂就是恰巧有点东西,恰好天气不好闲的没事,准备送北镇抚司一个人情。
“和案子相关?”叶白汀眼睛立刻亮了,亲手执壶给仇疑青倒茶,“指挥使辛苦,快讲讲!”
仇疑青慢条斯理端起茶盏:“说应恭侯府归家的大小姐应白素,丈夫死的有些蹊跷,二老爷应溥心的死,也很不寻常。”
叶白汀一怔:“本案还牵涉到其他人命?”
仇疑青:“也未可知,这二人的死都说是意外,当年官府就查过,可人心爱恨,却非意外。”
“那……”
“你就没闻到什么味道?”仇疑青提醒。
叶白汀这才后知后觉的,闻到了一阵香味:“宵夜?”
仇疑青:“知你一定吃不好,给你带的,路上有些凉,现在应该是热好了。”
叶白汀心神立刻被带开了,盯着门口,很快小兵送了热好的菜上来,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申姜抹了把脸:“不行了,我这也顶不住了,一会儿再回来!”别人要吃宵夜,他总得收着点,不能说自己憋不住了要上茅房。
仇疑青见他懂事:“给你留点。”
申姜眼睛往食盒里一扫,指着夹了菜的卷饼:“这个给我留两个就行!”
叶白汀一看菜式就很熟悉,吃一口,味道更熟悉:“我姐做的?你敢去她那里要宵夜,还敢让她亲手给做?”
“未至夜半,尚不算晚,”仇疑青很淡定,“姐姐很乐意见到我,同我说你脾气有些不好,性子也娇惯,希望我别计较,多包容你,还给我塞了一页礼单。”
叶白汀:……
不愧是我姐。
仇疑青看着小仵作,眼神微深:“你这法子不大行,以后她知道真相,回想自己做过什么,可能会想杀人。”
叶白汀有些心虚,眼睛看别处:“我哪有用什么法子……”
被姐姐当场抓住谈恋爱这件事有些羞耻,当时的应对也是,放的那些话,他都不好意思说,当然也就没和仇疑青提起。
“不知道,但能猜到,”仇疑青前后一想,再看到叶白芍欲言又止的眼神,就能明白,“你不必如此,该我走的路,我都会走。”
叶白汀:“什么叫该你走的路……”
仇疑青倾身往前,深邃眸底似有一片星海,声音微暗:“想要带走空中皎月,山颠白雪,不吃些苦怎么行?”
叶白汀头往后仰:“你……”
仇疑青却只是靠近,拇指按过来,替他擦去了唇角汤汁。
知道小仵作害羞,他还帮他倒了茶,慢条斯理:“我帮你看过了,姐姐身体状况不错,精神也很好,看起来不像遇到了麻烦。”
叶白汀心中暗骂狗男人太会,控制着自己不要分心不要分心,案子还没破呢!
那张作为证据的小像被收下小几,放在一边,叶白汀视线移过去,看着看着,突然顿住。
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注)。
“这是一首诉情诗,问佳人何时再能相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以满月寄相思,画中却是蛾眉月,为什么?”
美人小像是用花笺画的,花笺制作工艺和寻常宣纸不同,它有底色,有图案,寥寥浅浅,只做背景使用,更添雅致,花笺右上角这枚如钩蛾眉月,就是花笺底色,是制好便自带的,小像却是人为着墨所画,二者好像并没有什么关联,可这是画。
如果是文字,描写了一个美人如何美,如何思念,他或许还联想不到这一点,可古人作画,向来追求意境,所有构图着墨,起笔时脑子里必有想法,这花笺偏粉底色,如钩娥眉月,他不信画者本人没看到,如果有其它想法,没必要在这张纸上画,会在这里落笔,一定是觉得这花笺底色不会破坏,反而对他想要的结果相辅相成。
娥眉月……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画中红裙美人,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注)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齐天乐·上元》,纳兰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