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听得直咂舌:“这个三老爷,可真是什么人都敢想啊……”
叶白汀则瞬间想起了世子说过的话:“应昊荣提过,夫人偶尔会因恨铁不成钢,训斥三弟,这个训斥,是真的心疼弟弟,还是被调戏后的责骂?”
申姜感觉这件事很魔幻:“难不成这下木菊花一事,是为了抢男人?三老爷凭什么这么吸引人?凭人品烂嘴油脾气贱么?”
“也可能只是为了杀人做掩护,那凶手知不知道应白素过敏,在不在意……就是关键要素了。”
“少爷等下,我拿笔记下来!”
叶白汀等他写完,继续分享自己的想法:“死者被害,是不是因为‘秘密的知悉’?”
申姜:“什么意思?”
叶白汀手肘撑在小几上,指节抵唇,一边说一边思考:“我们来仔细看看死者,此人贪花好色,没规矩,不讲理,脸都不要了,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到他的名字都要绕道走,可他本人一点都不当回事,外面的人敢调戏,家里的人敢招惹,谁给他的胆子?”
“应恭侯府上下,我不觉得有人真心喜欢他,从上到下,似乎所有人都很讨厌他,府里却仍然惯着他,给他银子花,他敢和妻子不和,不怕被别人看笑话,敢调戏大嫂,知道出不了事,敢挤兑大姐,当着世子大哥的面阴阳怪气,这要换了别人,是不是早被教训了?他还是一个庶子,这么折腾都没事,还能过得滋润,想要什么有什么,吃喝不愁,凡事不忧——说他没问题,我不信。”
申姜后知后觉的点头:“对啊……谁家也不能让一个庶子这么过,别说庶子,正经嫡亲兄弟,也不能这样放任的!”
叶白汀看向仇疑青,问:“应玉同是从小日子就过得这么好,还是突然变了?”
仇疑青想了想,道:“调查工作还未完成,目前知道的是,死者早年存在感不强,人弱力瘦,经常生病,可见他虽住在侯府,日子并不好过,从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他就很不讨喜,说话做事也招人烦,经常被人教训,手中丰裕,吃喝不愁,是后来的事。”
这个转变就很微妙,是什么促成了他家中地位翻天覆地的变化?
仇疑青显然也认为这个点很重要:“我会详查。”
“还有,死者从家宴离开,回到房间的这段路上,拐去过暗道,”叶白汀思考,“他去做了什么?跟他知道的秘密有没有关系?”
申姜不知道这一点,赶紧记上:“他死前竟然还去过暗道么!会不会又是骚扰谁,和谁私会!”
叶白汀摇了摇头,信息量太少,无法确定:“应恭侯府这几个主子,都有怎样的纠葛,仇恨几何,爱恨几何……锦衣卫可查出了大概信息?”
仇疑青点点头,缓声说了起来:“老侯爷一共娶过两任妻子……”
第一任妻子家世背景雄厚,嫁过来也是十里红妆,婚后二人相敬如宾,生了一女一子,便是应白素和应昊荣,应昊荣以嫡长子身份,生下来就被昭告为世子,可好景不长,这位发妻因生产时伤了身子,一年后去世。
因孩子还小,加之岳家影响,应恭侯并没有立刻续弦,起码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人选,也不方便,但他得到了一个工作外派的机会,非常重要,做好了是会被皇上看在眼里的,他当然要去。
但这个工作机会是在外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京城出来的侯爷也不好使,工作开展十分艰难,刚好当地有一个势力很大的望族,老侯爷就起了心思,一来二去,娶了人家姑娘,工作才又顺利起来。
续弦这件事,肯定是要知会京城岳家的,岳家会答应,一来这续弦是外地人,外地有多大势力都没关系,放到京城不值一提,二是他们让老侯爷答应了,世子长成之前,不能让这个续弦进京。
这位续弦也是个有心气的,人在老家横着走,并不稀罕去京城,还说到做到,至此没踏入京城一步。她生有一个儿子,便是二老爷应溥心。
按说这位续弦实在是个不错的人,让老侯爷少了很多麻烦,他该珍惜,可他不是个东西,在外头哄着续弦和二儿子,说京城不好,说嫡长子被岳家带歪了不听他的,他只有她们,回了京,就绝口不提继妻和二儿子,只有世子是他的眼中宝,心中爱,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近族家人,外人都不知道他有第二个儿子。
应溥心早年一直跟着母亲在外生活,母亲心大,他的成长过程便有些随性,早年和友人游山玩水,经常不着家,和父亲经常吵架不合,成亲很晚,时间上也有些微妙,他是在二十一岁这一年,母亲生病去世,热孝期间成的亲。
没有人知道蔡氏从哪蹦出来的,说起来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半以上是父命。应溥心的母亲只是操心儿子身边没个伴,夜里说话都没个知心人,死前一直念叨,父亲么,简单,一切为了利益,蔡氏出身不好,是个孤女,而为世子张罗的妻子,王氏就不一样了,是大家族联姻,还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回京之后,谁势大谁势小,谁能掌控谁,一目了然,以后更方便控制。
老三应玉同,是老侯爷没管住裤腰带,和通房丫头生的,在家没地位,也说不上,有他没他一样,当然后来变了,目前原因未知。
应白素就是照着嫡小姐‘范本’养的,吃喝不愁,周身用度,学的东西,样样拿的出手,甚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不大管,只要懂事,知分寸,不给侯府丢脸就好,‘不给侯府丢脸’,包括到了年纪,必须得嫁出去,人选老侯爷定,不接受反驳。
她和史学名的亲事,就是年纪到了,不能再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两人平静接受。
老三应玉同和卢氏其实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两个人都反抗激烈,并没有平静接受,但长辈决定的事,她们反抗不了,最终成了一对怨偶……
叶白汀若有所思:“这里所有人成亲,都得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
仇疑青:“要看怎么说。”
“怎么说?”
“这是规矩,当然得有,成亲大事,就算为讨个好彩头,该走的流程也要走,但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申姜作为过来人,很有发言权,“比如我和我媳妇,就是看对眼了,情投意合,自己愿意,才走这些规矩的!”
所以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时代有自己的枷锁,人们也有自己的温情……
这一对比,应恭侯府就更特殊了。
“这么大的家业,有钱有势,比普通人自由得多,可所有婚姻,都是按头,”叶白汀指着宣纸上的人名,“老侯爷自己是,娶妻不是自己喜欢,是体面,是繁衍,是解决麻烦;大女儿嫁出去是年岁到了,再不出门丢人,挑个差不多的,按头你也得去;二儿子是不能给大儿子带来任何麻烦,必须得选个没身世背景,上不得台面的;三儿子这直接不管你愿不愿意,就是强按头;世子和大夫人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可也是家长有意培养的……”
这里宗族观念很重,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考虑的东西不一样,但所有人都如此,不会不甘心吗?他们内心想要的,渴望的,真的是这个吗?
死者招摇过市,哗众取宠,好色之名远播,大夫人成亲之后不再穿红,连张扬耀眼的三夫人卢氏都要收起爱美之心,还有倾注应溥心所有思恋的小像,失忆的二夫人……
包括世子和老侯爷本人,这里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有性格,却也很规矩,都在人前展示了他们身为贵圈之人的姿态,骄傲的地方,讲说道理的姿态看起来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他们自己呢?那曾经鲜活绽放,恣意欢笑的自己呢?
叶白汀感觉到了他们的傲气,也感觉到了傲气背后的一份压抑,他们有自身追求,忍不住炫耀的东西,也有必须忍住的想往,因为想要延续这份荣耀,想要永远拥有这些东西,就要很小心的保护……
可心底的欲望越是压抑,越会疯狂,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们会做什么呢?
死者的行为,就很叛逆。
信息量不足,也不知这样的方向对不对,叶白汀没再多说,指尖轻点桌面:“让人陷入昏睡的药有很多种,多数操作起来也不难,为什么要选择木菊花?美人香液……是否有什么影射?”
仇疑青:“蔡氏的记忆仍然很重要,得想办法让她恢复。”
死者对她垂涎,很可能做过些什么,她自己却忘了。
“还有杀机,和木菊花有没有关系,二者存在是相辅相成,还是陷害借用,我们需得理清楚。”叶白汀蹙眉,“还有暗道的更多用处……”
仇疑青见他捏眉,给他倒了杯茶:“不是还有两个人没问?不必急于一时,我已派人通知,明日寻大夫人和老侯爷了解案情,你也同去。”
叶白汀乖乖捧茶:“嗯。”
“今晚先休息。”
“好。”
……
第二天很顺利,叶白汀和仇疑青一起,见到了应恭侯大夫人王氏。
王氏梳着高髻,发饰不多,只一枚玉簪,就知价格不菲,穿一身素青织锦衣裙,衣料奢华低调,版型挺阔,看不出太多的身材线条,足够优雅端庄,贵气的让你觉得,她好像并不经意。
“抱歉,昨日事忙,让指挥使久候了。”她浅浅行礼,表情里一挑不出一点错。
仇疑青问题来的很直接:“应溥心,是个怎样的人?”
王氏怔住,缓缓垂眸:“我以为指挥使过来,是要问案情,没想到问起二弟……他自然是很好的人。”
仇疑青:“蔡氏失忆,锦衣卫取证困难,只能麻烦大夫人,此夫妻二人感情如何?”
王氏淡笑:“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指挥使问我,那肯定是好的,所有人都会说好,但到底好不好,怕得问他们自己。”
“大夫人如此通透,可见对感情二字,颇有心得。”
“谈不上,”王氏敛眉,“不过是年纪大了,看的开,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家族需要荣耀,子嗣需要繁衍,年轻时的喜好,未必是真心喜欢,懵懵懂懂成长,终究会懂得,长辈说的都是对的,你到了年纪,就得嫁人,到了年纪,就得学习怎么和男人过日子,到了年纪,就得生孩子,都追求自己喜欢的,不想听话,宗族不继,人丁渐失,还不得乱了套?我们女人,都有这个责任。”
王氏抚袖,笑着让下面给客人上茶:“跟着这条路走一走,许就会发现,真正喜欢的,就在这条路上,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