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巧果?
叶白芍看了看街边杏花,早春二月,细风轻柔,跟热情如火的七月差了很多,再抬头看天色,阳光明媚,照耀万物,绝对不是睡觉做梦的点。
“你怎么突然……想吃这种东西?”
她只懵了一瞬,看向弟弟的眼神就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竟然这个时候才起床么!别人都干了多少活儿了!在北镇抚司里这么犯懒,不怕被教训收拾么!
叶白汀一听话音就知道姐姐绝对会,欢快的下了马,眼睛亮亮:“姐姐给我做!”
叶白芍本想骂傻弟弟两句,可听到这句理直气壮的‘给我做’,眼泪差点下来,有多久,没有听到弟弟任性又撒娇的要求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会慢慢成熟稳重,提醒自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少要求,少索取,可感情也会这样慢慢淡了,叶白芍很不喜欢。
不是不想弟弟长大,她只是……有点舍不得。她不想和别人家一样,亲人慢慢疏远,到最后,只剩了寒暄问候,只剩了留在时光里的回忆,她有点固执,就喜欢以前无拘无束,没什么讲究的日子,喜欢同她亲密无间的弟弟。
她想现在和以后都不变。
还好,傻弟弟还是傻弟弟。
“想吃叫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了,值得这么大阵仗? ”看了看后面追过来的锦衣卫,她轻轻拍了拍弟弟袖口灰尘,“实在等不及,北镇抚司厨子我瞧着也不错,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肯定会。”
叶白汀一怔,好像……忘了这茬,想到巧果,下意识就来找姐姐了。
弟弟的表情,叶白芍看的不要太懂,当即骄傲:“但你找姐姐就更对了,你姐可是天下名厨,谁能比我做的更好吃!”
叶白汀:……
“就是,我姐最厉害了!从小文能背诗,武能打架,出门一条街的小崽子都被你按在地上摩擦,区区厨房算什么,只要我姐想干的事,永远都能成功!”
“乖了,”叶白芍清咳一声,看了看左右,“低调一点,别叫别人听了去。”
叶白汀表情严肃:“没错,姐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要保护姐姐,别人谁都不准抢,不准欺负!”
叶白芍噗的笑了,像回到了十来岁时,最恣意天真的岁月:“行了,别贫了,说吧,想吃什么样的?南派还是北派,咸口还是甜口?”
“巧果用料,讲究很多?”
“当然,除了最基础的面粉必不可少,北地可能会选用鸡蛋,椒盐,芝麻,老面等,南方会喜欢用些果馅,奶酪,蔗糖,增加甜香……甚至每个小城,都有自己的偏好,加上本地独一无二的特产。”
叶白汀听着,感觉自己来这里也是来对了,北镇抚司厨子一定会做巧果,对南北口味也有一定了解,但姐姐喜欢研究吃食,走的地方很多,本身又是女孩子,在巧果这个点上,可能会更有帮助。
“姐姐,出了开封往东,有个临青城,这里做巧果有什么规矩,你可知道?”
叶白芍还真知道:“那里啊,倒真有跟别处不同的地方,辅料里最重要的东西是豆腐。”
“姐姐会做?”
“你姐姐是谁,只要吃到过,就会做!”
“那我就要这种了!”
“乖乖在这等着,可别乱跑了!”
叶白芍把弟弟安置好,转身去了厨房,走到拐角有些不放心,悄悄往外边看了一眼,那些追着弟弟过来的锦衣卫已经藏起来了,街上一片平静,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种场面她不要太熟悉,盯准了门口唯一一个没藏的,叫小二过去送壶茶,稍稍暗示一番,大家辛苦了,要是不嫌弃,可到店内小坐,另请他们把这边的事报告给指挥使。
万一傻弟弟是偷跑出来的,她这帮忙报告了……指挥使拎回去还能打的轻点。
巧果做好的时候,仇疑青也到了。
根本不需要问,想到案子进展,最近的线索汇总,重要难点,他就知道小仵作在想什么:“你觉得药引,可能是这个?”
叶白汀看着托盘里形状不同,闻起来香喷喷,看起来精致可爱的小东西,用力点了点头:“嗯!”
“那咱们……”
“走,去试试!”
叶白汀拉着仇疑青就要走,仇疑青只能草草朝叶白芍点了点头:“仇某失礼,先行告辞。”
“去吧去吧,忙你们的事!”
叶白芍松了好大一口气,行,傻人有傻福,弟弟还是可以的,这顿打糊弄过去了!
……
这次有玄光,二人一骑,很快到了应恭侯府,二房的院子。
蔡氏又找到了新东西,这次不是画,不是手札,而是信,很多很多封信,帘外忽然风起,掀起纸页,打着旋,轻轻飘落在地。
叶白汀和仇疑青就看到了情书,很多很多。
卿卿如晤:今夜月色漫漫,秋虫欢鸣,和遇见你的那日一样。更深漏静,你该已睡了,想着月光能偷偷爬到你枕边,不知怎的,我有些嫉妒。
卿卿如晤:今春花开的早了一些,想起去年你怜惜枝头桃花被恶虫啃咬,替它们轻轻拂开,我一男儿,好像无甚出息,虽不怕虫子,看到也会生厌,不知何时你能怜惜怜惜我,替我也拂一拂?
卿卿如晤:我就知道上封信会惹你脾气,果然你写了厚厚几页纸来骂我,同我在一起,我怎么忍心让你看到又脏又蠢的虫子?你曾说往日习惯了,不会怕,可在我这里,我不许你习惯这种事。我只是……很想收到你的信。这封信,你会不会回呢?下一次回,又是什么时候?
卿卿如晤:已有两个时辰未见你。以往一人游山玩水,诗画风流,从不觉得孤单,今日坐在人群中,曲水流觞,觥筹交错,看着别人高谈阔论,突然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我只思恋你。你同我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散落的信纸一张一张,诉满了情字,应溥心的字很漂亮,有君子优雅,亦有名士风流,让人一眼难忘。
这次已经不需要别人提醒,蔡氏伸手,摸到了脸上的湿痕。
她又哭了。
这次好像情绪更复杂,不仅仅是一点心酸,她心里空空的,很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门口进来的人,视线缓缓从二人脸上,落到仇疑青手提着的食盒。
“什么东西……这么香?”
叶白汀微笑:“听说夫人生在临青城,今日恰好有缘,得了些当地吃食,夫人可要尝尝?”
“还是……”
蔡氏当即就想拒绝,这样太失礼了,别人又不是专门给她带的东西,只是出于礼貌,顺口一问,怎可当真?可这个味道……她好像有些拒绝不了,眼睛都离不开。
叶白汀:“夫人不必客气,我今日得了好些,实在有些吃不完,这才随手提着,若是有人喜欢,再好不过。”
蔡氏垂眸:“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多谢两位。”
她也没管地上的信,将二人引到桌边坐下,端出小碟子,夹出一枚巧果,轻轻咬一口,眼睛就幸福的眯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
不过没多久,一颗巧果都没吃完,她筷子就掉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头:“好痛……”
蔡氏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像溺了水,又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了起来,旁边的一切全部看不清,听不到,喘不过气,好像整个世界突然离得很远很远。
头很痛,像有一只大手在里面搅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她很努力的去阻止了,但阻止不了,头痛到极点,意识慢慢远离,四周一片混沌……
“快扶住她!”
“扶她躺到小榻上去!”
丫鬟小杏一直在房间里,收拾地上的信纸,主子忘记了,可以不管,她却不能当没看到,见自家夫人这样子,顺手把信纸放到桌上,把人扶到榻上躺好。
叶白汀看着她:“你都知道,是么?”
小杏一如既往稳重,礼行的规矩,话说的也平静:“主子的事,婢子不敢过问。”
恐怕不是不敢过问,是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未经主子允许的,一句都不会漏。
这是个忠心的丫鬟,叶白汀不信她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可以问正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盏茶过去,蔡氏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房梁,表情怔怔的,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微风拂过窗台,送来杏花淡香,吹的桌边信纸哗啦啦响。
蔡氏偏头,看到信纸上的字,眼泪瞬间汹涌。
这次的落泪再不是无声无息,后知后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哭的喉头哽咽,指尖紧绷,几乎喘不过气。她背过身去,努力控制着自己,手指塞进唇齿,咬出重重牙印,也制止不了身体的颤抖。
身为法医,叶白汀见过很多人哭,几乎所有人哭泣时,都不大愿意让陌生人看到,因为这是脆弱的表现,因为哭起来很不好看,面目狰狞,可知道生死相隔的瞬间,很难忍得住。
蔡氏转了身,只余一个背影,可他知道,她现在正处于巨大的悲恸中。
房间很安静,所有人默契的没有说话,等待蔡氏消解这段突如其来的伤痛情绪。
很久,蔡氏才坐了起来,哑着嗓子说了个字:“水。”
小杏立刻去打了水,沾湿帕子,给她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