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对敌也不难,纵千军万马,他也有把握把叶白汀带出去,绝计不会有性命之忧,难的是怎么不着痕迹,不被人发现。
打草惊蛇的事,能不做就不做。
别人追的是内讧叛变的人,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仇疑青想法和叶白汀一样,今日经历感觉很微妙,最好不让这些人知道,他是谁,又看到了什么。
双方一跑一追,始终在拉锯,仇疑青能甩掉对方一次两次,架不住人家人多,还武功高强,底细不明。
怎么办?
叶白汀看着前面红红绿绿,人特别多的地方:“去那里躲躲!”
把自己藏进人群,总归要安全一点吧?
“你确定?”耳畔传来仇疑青微低的声音。
“还有别的选择么?”叶白汀有点急的拽了拽对方衣角,都这时候了,就别挑剔了!
随仇疑青跳进人声鼎沸,非常热闹的楼里,叶白汀才知道为什么后者会问那三个字,因为这个地方……是个青楼。
热闹是热闹,人多是人多,可氛围上好像有些不大正经,确定能融入,把自己变成万千树叶的一片?
却下落点位置也很巧,正好在一个挂着‘牡丹’红漆小牌的房门口,馥郁的脂粉香,隔着房门都能闻到,后面楼梯口传来不清不楚的脚步声,稍稍有点急,明显就是冲这个房间。
房里姑娘耳朵还特别灵,听到了门口动静,声音又娇又媚:“哎呀妈妈别催,就来了就来了——”
莲步轻移,人至门口,下一瞬门就要打开了。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心跳怦怦飞快。
眼下状况明显不太好,但现在走已经来不及,黑衣人肯定跟过来了,就在外头,他们往里藏还好,往外跑,冒个头就可能被发现……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都说姐儿爱俏,就仇疑青这脸,这身材,卖相很拿得出去手,腰包也鼓,但他周身气质有点太锋利了,别还没混过眼前场面,先把别人吓得尖叫,这戏就没法唱了。
还是得自己努力。
叶白汀立刻揪住了仇疑青腰带,往他腰间掏。
仇疑青:……
“吱呀——”
房间门一打开,就是一张姑娘娇颜,花容绝色,牡丹倾城,叶白汀看向她的工夫,眼神往房间里快速一瞟,笑的灿烂极了:“牡丹姐姐,想听你唱个曲儿,不知行不行?”
花名牡丹的姑娘被他笑脸一晃,好悬没缓过神。这是哪儿来的俊俏小公子?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眼底卧蚕软软,似托出了整个三月的桃花,却一点都不风流轻佻,一双眼睛清澈皎洁,仿佛明月和星子都落在了春池里,干净又纯真。
不过最惹眼的——
还是小公子托在掌心,金灿灿,黄澄澄,分量十足的金锞子。
“瞧公子这话说的,您人肯来就好了呀,哪有什么行不行的,奴家正愁没知音呢,”牡丹眉开眼笑,手腕一柔,热情的把叶白汀拉进房间,顺便接了金锞子,“公子瞧着眼生,头一回来?您想听曲,找我牡丹算是找对了,这方圆几里没谁比奴家唱的好,今儿个想听哪一出?”
“《长生殿》吧。”
“竟是奴家眼拙了,小公子可不是什么生客,熟的很呢,知奴家最擅《长生殿》,看来今日可不能糊弄,须得好好演一番了!”
叶白汀当然知道她会唱曲,且最擅这一出。
房间门口挂牌‘牡丹’,明显是这姑娘的花名,木牌漆红,这位牡丹姑娘还是个红牌,刚才房门关闭,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他听到姑娘的声音轻柔宛转,似花间莺啼,有一种特殊的韵律感,就知她大半懂音律,会唱腔,对方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眼神滑过房间,很快看到了里面品种不同,摆放不一的乐器,以及颇具代表性的行头……
危机应对而已,一点都不难。
叶白汀朝仇疑青眨了眨眼,神情颇有些小骄傲。
仇疑青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看着他被别人拉过的胳膊,眼深微深。
这点工夫,外面楼梯间的人也到了门前,伸手敲门:“牡丹,牡丹——”
牡丹正在摆弄她的琴:“妈妈我这忙着呢……”
“王老板那边说要晚到一会儿,你再好好打扮打扮,一刻钟之后来人叫你啊。”
“知道啦……”
牡丹一看这不正好,笑眯眯过来坐好:“小公子听好,奴家要唱啦。”
还没唱两句,外头又一阵脚步声,有人来敲门。
牡丹就有脾气了,过去打开门:“怎么回事啊,都说我这忙着呢,一回回的烦不烦!”
门外却不是妈妈,而是一个眼生的劲装黑衣男人,开了门也不看她,而是往房间里看了一圈:“这俩人什么时候来的?来多久了?”
牡丹当即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你——”
“人可是奴家贵客,方才半晌只顾吃饭喝酒了,还没来得及听曲儿,奴家正忙着使本事拢络呢——你敢坏我买卖,断我财路,可别怪我不客气!”
“打扰了。”
男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这一处只是意外,但叶白汀经在仇疑青捏他掌心的小动作里,知道这就是跟着他们过来的人。
牡丹撒了谎,帮了他们。
不过这个‘帮’,大概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青楼女子见惯世情,大都聪慧通透,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稍稍得罪,什么样的人坚决不可以,什么样的场面可以糊弄,什么时候必须得说真话。
她不在意客人间的纷扰,只要麻烦不太大,不耽误赚钱,她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只这一轮或许不够,叶白汀感觉,别人这一波找不到人,估计还会有第二次试探,他想了想,过去坐到了仇疑青腿上。
仇疑青下意识扶住他的腰,眸色微深:“嗯?”
叶白汀凑近他的脸:“放松一些。”
一首曲子唱了一半,外头又来人了,这次不是敲门问话,估计别人也不敢动作太明显,他们假扮喝完酒大打出手的客人,直接撞开了房门。
牡丹惊的差点砸了琴:“你们干什么!”
看到房间内场景,俩打架的都忘了演,直愣愣盯着房间里:“他,他们干什么?”
牡丹回头看一眼,哼了一声:“怎么着,人家情投意合,家里没地方,还不能到这里来办个事,快活快活啊!”
叶白汀和仇疑青正在接吻。
一个坐在另一个怀里,另一个扶着他的腰,捏着他的下巴,吻的那叫一个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一点都不像假的!
过来试探的两人就信了。
之前事情发生的太快,‘家里’出了叛徒,必须得处决,谁知这叛徒好像有同伙,不得不提防,结果一路追过来,竟然连人的衣角都没摸到,且双方距离一直很远,他们只隐隐看到了那人的身影,推测进了这家青楼。
遭遇危险,想办法遮掩很正常,可那人是一个人,这个房间里却是两个……找女人糊弄也就算了,立刻当场找个男人配合,难度好像有点大?
亲的这么狠,一点都不像假的,没准就是之前约好的,过来玩……
来人彼此看一眼,心中有数,很快离开了。
再之后就很安静了,叶白汀和仇疑青不再那么提防,牡丹这一曲,也弹到了最终。
立刻走有点不太好,万一别人杀个回马枪呢?牡丹也没怎么说话,让他们点曲,场面一时安静过了头。
静了片刻,还是牡丹先笑了,素手执壶,给他们倒茶:“奴家这里方才没有客人,茶是你们进来之前才沏的,若不嫌弃,可解解渴。”
叶白汀接了:“多谢。”
牡丹垂眸,声音有些轻:“指挥使此行,是在查案吧。”
叶白汀手微顿。
仇疑青这张脸在京城算刷的很熟了,别人认识他并不奇怪,可是查案……
牡丹自嘲的笑了下:“干我们这一行的,想要红的久,赚的多,别的可以不敏锐,消息必得灵通,比如哪位老板和哪位老板有仇,不能坐在一起,哪位官爷近来要发达,得拍哄着,那位官爷可能要倒霉,最好离远些别沾到自己……”
叶白汀若有所思:“牡丹姑娘可是知道什么?”
“来咱们这里玩的,少有不吹牛的,每逢大考之年,一定有人吹牛说自己怎么怎么厉害,押到了题,或有门路能买到题,大半都是骗人,真查必不查不出什么,真正有谱的人,从来不在这个事上吹,都是默默的干了,还不叫人知道。里里外外纷纷杂杂的事,咱们这些人听了过了耳,也就是了,有些事知道了,也得是不知道……”
牡丹眸有微光:“奴家胆子小,不像行里前辈,人孤勇,心智足,什么事都敢揭,什么天都敢掀,只求有一天过一天的日子,哪日过不下去,没了也就没了。”
叶白汀心内微动,牡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她这是……
牡丹咬了咬唇,似做了决定,看向仇疑青:“有些地方的消息,指挥使想必不太方便,就没想过寻个人帮忙?”
仇疑青:“你向想本使荐人?”
牡丹立刻跪在地上:“实不相瞒,奴家之前被燕柔蔓燕姐姐救过,最知她本事,若指挥使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我们这样的身份,确是极容易的。”
燕柔蔓,戏班班主,之前办过的案子里的人,现在诏狱。
叶白汀立刻懂了,这个姑娘在说什么。
仇疑青:“你知道本使在做什么?”
“不知,”牡丹额头贴在地面,不敢抬头,“坊间风声复杂,奴家不敢分析,也没那心智,但若指挥使缺人,燕姐姐一定能用!奴家知自己身份不够,未敢有任何它意,只是今日得见指挥使,机会难得,斗胆求指挥使能考虑,如有,如有机会……”
叶白汀:“你不怕她遇到危险?”
牡丹:“危险,不也是机会?燕姐姐和容姐姐怕的……从来都不是危险。”
只要人能出来,待罪立了功,就能有未来。
久久没等到对方答话,牡丹咬了咬牙:“科考之事,奴家的确不知,但可提供给这位小公子一个消息。”
仇疑青:“讲。”
“这位小公子的义兄贺大人,”牡丹声音微低,“最近几个月,好像一直在被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