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在即’四个字,直接让叶白汀大脑处于兴奋状态,有紧张感的那种兴奋,分析案件的心更强烈了。
他看着手边卷宗,死者黄康的名字,若有所思:“照之前我们推测的大考作弊方试,有可能是夹带,有可能是漏题,也有可能是现场做题,换给别人誊抄,前者太容易被发现,中间难度太高,大规模泄题基本是一抓一个准,现场知道题目,现场做,在经人传递,送给指定的人……考场之中,需得有巡考官是自己人。”
大考之时,所有学子都在自己的小隔间内,整个答题过程内,都不能离开,不能走动,巡考官行为相对自由,且隐蔽,只要事后无人揭发,就会很安全。
“黄康才学得人称颂,考试结果却不如预期,后又补得肥差官职,他是不是就做了这样的交易,当场写出的卷子送给别人了,自己再重写一份来不及?”
四年前的考题,策论占比很大,非常需要花时间细想,既然是帮人家作弊,题目就不可以答的一模一样……这个方法只要找对人,执行上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黄康已经参加过科举,有了官身,不可能再考第二次,四年前他可以玩这个戏码,去年不行,今年更不行。
叶白汀思索着可能性:“反正也干不了了,以前事勒索,获以银钱……”
“不要忘了一件事,”仇疑青提醒叶白汀,“黄康死前,有人赴约酒局,给他带了他非常喜欢的食物,且一同分享。”
叶白汀顿住,分享食物并不奇怪,怪的是这个举动,传达出的信息。
如果凶手当时早已决定好要杀人,为什么专门给黄康带礼物?这个举动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的无害,好像在说:别着急,什么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看,我并不想害你。
这个举动当然是为了放松黄康警惕,但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不止四年前,起码到今年,大考之前,黄康都是有用的,且双方联系紧密。
“黄康可能因为我们不知道的谈判资本,”叶白汀眯眼,“或者说,议价权。”
他很可能不止参与了四年前大考舞弊,去年,今年,也有别的方法加入。
仇疑青思索片刻:“……漏题。”
如黄康这种才学极丰,又好财欲之人,只使用一次多可惜?不如反复使用,每次大考都尽些心力。每次大考题目严格保密,近几次都未发生大规模泄题事件,锦衣卫暂时没查到,没查到,就是不存在了么?这个幕后操纵者可以‘选择’学子给予交换机会,那有节制的漏题呢?
比如事先获知题目,并不大范围卖出,而是专门挑选出几个人来交易,为他们定制,放弃大的市场,只挣这几个人的钱,安全有效,还能有额外的利益收支,长线发展……
那作为‘定制文章’的答题人,黄康拥有的议价权就不一般了。
叶白汀沉吟:“那他会做的事,不该是勒索威胁,而是狮子大开口,涨价了。”
可勒索威胁之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叶白汀非常认可仇疑青的思考方向,因为这样的话,郁闻章身上发生的事就有了解释,他才学颇丰,所有见过的人都赞叹佩服,他还家境贫寒,阶层很低,没什么地位,各种条件综合下来,简直是合作首选,予他他想要的东西,换取他的答卷,可以是一次,可以是两次,可以是以后的无数次……
可郁闻章并没有答应。
他并不像别的‘平民’那样识相,也没有别人那么盲从,好欺负,可他知道了秘密,不加入,就得死。
“于联海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郁闻章在京城的生活圈子只有贺一鸣这一个人,贺一鸣必逃不了干系,除非——郁闻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跟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过。”
所以他的生活交往圈子多大,须得仔细确定。
“还有这一个,”叶白汀指着章佑供状,“他跟申姜说,和耿元忠不过是远亲,谁也管不着谁,我觉得很微妙,说的这么清楚明白,是不是他对此次大考的自信,并不自来耿元忠?”
仇疑青低头看了看:“我会着人注意。”
一个点又一个点,案件相关的新思考,说的差不多了,叶白汀就问:“我姐夫那边……是怎么回事?我能问么?”
仇疑青看了眼窗外天色,神情略有放松:“猜猜看?”
叶白汀斟酌着他的表情,这男人故意端着时,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又不会只看面前人脸色,心里快速将事情过了一遍:“你该不会……想让他演一个三方间谍吧?”
比如打入敌方内部,让敌方以为他是可用之人,发展成下线,其实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和他们离心,目的是获取敌方信息,最终捣毁敌方集团。他初初过去,未必能摸得到核心信息,双方会有一个互相‘考察’的阶段,为了行事便利,他甚至可以适当卖一些锦衣卫的信息,取信敌方。
贺一鸣和隆丰商行丝丝缕缕的关系,至今仍然站在最后,没有露头的三皇子,商行可能想要打通的商路,往西,域外,明显用得到拥有马帮的姐夫。
再想想昨夜遇到的两个黑衣人,姐夫和第一个旁若无人的打架,就是信息点,那就是双方在‘试探’,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不知道,看看能不能坐下来谈谈的局!
这才不是什么计划,这是已经开始了的行动!
仇疑青唇角微扬:“不是很聪明?”
叶白汀:……
反正你们都商量好了,活儿都干了,我还能说什么!
姐夫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域外不知道走了多少遭,历过多少凶险,都平安走过来了,处事能力是没得说的,叶白汀不担心他办事疏漏,只担心一点:“会不会很危险?”
姐姐和双胞胎可都在京城呢,竹枝楼那么大的招牌,外边人一查就能查到,这种把家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对方可能会觉得是个把柄,必要时能抓成筹码……
仇疑青茶盏放在桌上:“不是还有我?”
叶白汀抬头,看到了仇疑青的眼睛。
如剑锋锐,如星敛芒,藏锋时震慑四方,出鞘便是大杀之器,这个男人的自信,来自于他的心机谋略,也来自他披荆斩棘,守护一切的能力!
“京城,可是我锦衣卫的地盘——”仇疑青慢条斯理,“想动我手里的人,都得问过我。”
叶白汀稳不住了,这男人太帅了!这么帅的人是他男朋友!
他直接倾身过去,隔着桌子,亲吻了仇疑青的鼻尖。
“指挥使好厉害,帅的人腿软!”
小仵作眼睛太亮,仇疑青也没绷住,把人搂住,狠狠亲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道:“外面还有事,我真的很忙,不许勾我。”
叶白汀微笑着看他,没说话。
仇疑青:“还有,此间只有你我,不必称呼指挥使。”
叶白汀看到他耳根有些红,手里不老实的绕着他的衣角:“那叫你什么?”
仇疑青眼神很深:“不是很聪明?自己想。”
叶白汀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句青哥哥了,但那是大杀招,怎么可能随便叫?
他很快肃正了脸,推人去干活:“外面还有很多事,都需要指挥使亲自忙,你快点,别耽搁了。”
仇疑青:……
算了,自己的小仵作,就愿意这么撩拨人玩,还能怎么办,只有随他了。
仇疑青走后,叶白汀给姐姐写了厚厚一封信,没什么敏感内容,通篇都在提醒她注意安全,还有两个小崽子……很快收到了回信,一大半是双胞胎写的。
说京城好热闹,好好玩,大家都很和蔼可亲,喜欢和他们玩,就是夫子不太一样,他们今天去书院见过夫子了,夫子留了老长的胡子,总是板着脸教训人,但是好像有点怕爆竹,舅舅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呀,好想舅舅呀,那个无头鬼飞尸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也不知道讲给新认识的小伙伴听,小伙伴会不会害怕……
叶白汀看完信,觉得这间书院日后怕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做为舅舅,他最好还是帮双胞胎多准备些束脩礼物,不能弥补夫子和同窗们遇到的伤害……书院坏了的东西,总得赔偿。
……
三月十一,本次恩科放榜日。
一大早,公告栏所在小广场就围满了人,四周茶楼更是人满为患,来晚的想找位子都找不到。
这是很难见到的景象,很少人一大早起来就出来喝茶,基本也只有三年一次的科考,才能把人一大早的聚在一起,气氛焦灼又兴奋,几乎每个人都非常有谈性。
张榜是有规定时间的,时间不到,任你来多早都没有用,只能等,但每个人的‘等’,是不一样的。有人心里稳不住,表面稳得住,有人心里表面都稳不住,有人自信抬头,有人叹息连连,有人用不停说话排解内心的焦急紧张,有人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叶白汀跟着仇疑青一路往里走,很真切的感受到了考生们的情绪,不管是哪一种,都带着同样的两个字——期待。十数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这一日,过往所有艰辛心血,全押在了此刻,于世家子弟,富贵阶层来说,是自骄自矜,是声名远播,是门楣光耀,于寒门子弟,这是改变命运唯一的机会,只能卯足劲往上爬,不能回头,没有它路。
圈里圈外有很多年纪不一,性别不同的人,神情同样紧张,是考生的家属,家里坐不住,怎么也要过来等等看。
唯一笑开了花的,大约只有茶楼的掌柜,手里打着算盘珠子,把店里小二跑堂指挥到团团转,今儿个可是赚钱的大日子,谁都不能歇着!
北镇抚司提前在最好的茶楼定了位子,仇疑青带着叶白汀一路往里,无人敢拦。
叶白汀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看到了所有案件相关人的身影。
耿元忠和高峻,本次大考的主副考官都在,成绩批完之后上报封存,放榜流程已定,他们在官署坐着,不如深入现场,还能提防各种意外发生,准确应对。
胡安居是翰林庶吉士,这种学子盛会,于情于理都要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