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沉浮,被人恶意整治,官降三级,我一个屁都没放,偏偏要看郁闻章不顺眼,要杀了他,杀就杀,我这样的人,真要杀一个人,什么法子想不到,要千里迢迢,大费周章的去找人家老娘,用老娘性命威胁儿子自杀,我倒是能逃脱一二嫌疑了,可不也被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行为为的是机密,不暴露,我来这么一出,还机密什么?我傻不傻?”
“黄康不过问我借几个钱,他朝所有人都借,我为什么非得杀他,对他看不过眼的多了,我随便说两句就能让群雄激愤,多的是人会选择动手——你们不是觉得我聪明么?能动动嘴皮子的事,我为什么要亲手沾血,又是折腾珠宝箱子又是碰瓷别人的聚宴,搞这么复杂,我吃饱了撑的?”
“绑架章佑的女人,那个什么含蕊,如诸位所见,我与耿大人其实关系也不怎么好,他们的家事,我为什么要插手?我左右挑拨拱火,让他们自己内讧不更好?不是我说,就章佑那样的脾性,我是没同他计较,我真生气了,整治他的法子千千万,为什么要在放榜当日,顶着那么大风险,干这种事?”
贺一鸣越说气势越足,越说越铿锵有力:“这些找郁家老娘的人手,绑架含蕊的人手,都从哪里来的?我府中下人么?锦衣卫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如何,他们招出我了么?肯定没有吧,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干的!便是我在此签押认罪,跟那些屈打成招,造成冤案的人有什么区别?都是你们锦衣卫诱供,为了交差,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无能,非常厉害的‘破了案’的,非要我这么说的!”
“仇疑青!你自任北镇抚司指挥使那一日,就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在朝臣面前,说你锦衣卫办事,规矩最足,要求各流程无误,结案要人证物证口供,三样齐全,如今你只有物证,人证呢?‘凶手’口供,就是这么来的么?莫不是你人证也要当堂编排,选几个人站出来?你北镇抚司的案子都是这么办的,心不心虚,羞不羞愧!你敢不敢站到外面去说一说,看有没有人信你!”
“这个案子揖凶过程简直荒、唐、至、极,你北镇抚司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贺一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别说是否真实,气势是真足,直接震的满堂寂静。
他直到现在仍然笃定,锦衣卫查不出更多的东西,他们的那些‘秘密’,藏得非常好,建成远非一日之功,别人要查,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找到端倪,所有一切都是猜测,所有一切都是锦衣卫在诈他们,这是攻心的博弈,谁怂了谁就输了,只要他坚持住,就会赢!
叶白汀笑了。
他站起来,走到厅堂中央,视线掠过在场所有案件相关人,最后定在贺一鸣身上:“你问动机?好,我便予你动机,因为科举舞弊!”
贺一鸣冷笑出声:“科举为国取士,下系黎民福祉,上关圣上颜面,我劝你莫要造谣,以免惹事上身!”
叶白汀:“连番扯大旗,恨不得给自己包上个佛祖金光,刀兵不侵,贺一鸣,你是怕了么?”
贺一鸣手拢在袖子里,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你放——”
叶白汀直接抬手,让申姜上证据——
几本看起来非常朴素的账本册子,展开在众人面前。只有两本看起来略新,大部分灰扑扑,书页甚至泛黄,翻开时有纸张历经年月的脆响,内里记录的东西,往来金额及代号……
几乎一瞬间,就让堂上某人脸色大变。
耿元忠脸唇发白,眼皮颤个不停,贺一鸣先是没什么反应,似是没认出来,看到耿元忠脸色变化,瞳孔骤然一缩,也变得不对劲。
高峻,胡安居,于联海,每个人看这个东西的表现都不一样,有些是真不懂,有的是懂了……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的脸色变化:“看来这种东西,你很熟悉。”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真正的安静无声,嚣张的人再也嚣张不下去了,真正的证据和事实面前,所有的狡辩都苍白无力,所有的造势都是无谓挣扎。
“高峻和胡安居的考卷,锦衣卫已经调出来了。”
叶白汀没看贺一鸣,声音也不是那么强壮有力,温润清越,却蕴含了难以言说的力量,让人动弹不得:“题答的不错,妙笔生花,可经大儒,往日与你们熟悉的夫子比对,答题水准,用词习惯,与你们平时大为不符——题的确是你们亲自写答的,内容却不是你们自己想的,而是提前背下来的,是么?”
高峻眼皮微颤,面色震惊,想要看看上峰求指导意见,又不敢随便看过去,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胡安居则是深深垂了头,不知是羞耻还是其它,整个人变得更沉寂,更安静,头都不敢抬。
“你们事先做了准备,买了题或答案,进入考场作答,才有了所谓的‘考运’,而这中间银钱进转渠道,全走了耿大人的铺子,”叶白汀看向耿元忠,视线清澈,黑白分明,“耿大人现在可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耿元忠不大敢。
他心内在迅速转动,怎样利用合适话术,圆融过这一节,但时间太短,锦衣卫能查到这个也太让人震惊,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白汀道:“科考舞弊,兹事体大,绝非一个人能操纵的来,必得有不同分工,‘夹带’这种方式最不可取,太容易被发现,那怎么办呢?一,提前透题,二,当场换卷。”
“透题这种事很不容易做到,每逢大考,题目的保密性尤为重要,出题人不管品性官阶,都非常人能比,也爱惜羽毛,绝不会因一时利益卖题,反伤自身,你们想要得到这个题目,须得多方斟酌,做各种努力,甚至可能不是买卖,而是偷。为了自家‘生意’能得到长久发展,你们即便偷到了题,也不会大范围撒出去,一时金钱利益,以你们的官阶本事,并不难得到,你们想要的,是长线发展,是帮助,或者‘挖掘’更多对自己有利的人才,以便日后‘收用’——胡安居,就是这个方式的受益者,也是被裹挟之人。当然不止他,还有这个账册上,不在堂上的人。既是交易,必有秘密下的留底,他们做官屡遇挫折,怎么都起不来也就罢了,如若官做的顺风顺水,直上青云,那将来用得着的时候,因这份‘恩情’,他们也不能不回报不是?”
“而且题卖给他们,可比卖给穷书生划算多了,他们的家族很愿意付出这点‘代价’,甚至他们自己,因为知道自己才学不丰,不博这个机会,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榜,眼前的肥肉太香太馋,他们可能看不到更远的东西,或者看到了,也会下意识忽略,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这一节过了再说……可是如此?高峻?胡安居?”
胡安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叶白汀继续:“这第二种作弊方式,作为上一种的补充,发生在考场之中。因为‘透题操作’的数量不可以多,多了就容易被发现,在考场之中进行,就算被发现,也不是透题不是?进入考场中的学子,在知悉题目的情况下,迅速做一份答卷,传递给‘买了’答案的人,对方将答案誊抄下来,作为自己的考卷,呈交上去,至于帮忙做这份卷子的人,是否能做出第二份令人满意的答案,别人就不知道了,也没必要关心。”
“这种方式相比上一种,风险大了很多,考场之中须得有自己的巡考人,‘草稿’的处理方式也要得当——四年前黄康,就是利用这种方法,给别人答了卷,自己却因为时间不够,重新构思来不及,只交了一份差强人意的答卷,名次才不怎么好。”
“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黄康虽然只能参加一次科举,进一次考场,但他才华横溢,擅此一途,这次是在考场上帮人答卷,下次可以是解决‘偷来的题目’,写出答卷,让客户提前背下,得已上榜的人——所以高峻和胡安居,你们的卷子,其实都是黄康答的,对么?”
一个在四年前,一个在一年前,四年前大考,黄康本人也要参与,为高峻这个‘客户’做答卷再方便不过,一年前,黄康早已被吸入这个组织,专门负责把偷来的题解了,再由组织卖给胡安居,所以这两个人都考运极佳,榜上有名。
“同样的事你们已经操作多次,路子熟练,同样的人你们也可以利用多次,顺便拿捏住对方把柄,以待日后用处,你们花样玩的小心翼翼,且分工明确,走账,银钱洗干净,耿元忠来办,选人,说服人入局,贺一鸣来办,之后,谁的渠道出问题,谁自己解决……”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黄康要死,是因为他贪婪,狮子大开口,远远超出了你的预期,不解决会是个隐患;郁闻章要死,是因为他不识好歹,你已经递出橄榄枝了,他却怎么都不接,还扬言要告发你,不能成为队友的人,便是敌人,更是隐患,当然要解决;章佑并不符合你们的选人规律,做题人,他肚子里没货,不合格,客户,他嘴不严,也并没有做官需要的圆融低调本事,同样不合格,可他知道了你们的秘密,甚至威胁到了你头上,虽他是耿元忠的亲戚,但手伸到了你的地盘,你就必须得解决——”
“至于为什么要在放榜当日,当然是你骗了他,你找人给他做的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能中的才华之卷,有什么比‘落榜心灰意冷跳楼’,更顺理成章的事呢?”
“你之所有计划,复杂程度,皆是为了制造‘意外’,为了自己能逃脱嫌疑,你不怕麻烦,只要能独善其身——”
叶白汀眯了眼梢:“钱财,仕途,生死,你所有安身立命的资本,都在受到威胁,这便是你的动机!”
你不是要动机?好,我给了,你再狡辩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