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叶白汀在大门口就翻身下了马,拒绝仇疑青再送,头都不回地跑进了院子。
玄光想跟着冲进去,却被主人勒住了缰绳:“不许去。”
黑马被勒的脖子疼,差点眼白都要翻出来了,甩头冲主人打了个响鼻,非常不满。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身影消失在院子,静了良久,才垂眼缓眸,安抚的揉了揉玄光的大脑袋:“乖乖干活,等所有一切结束……有你美的时候。”
这话不知是在跟马说,还是跟他自己说。
……众所周知,马养的再亲,也是听不懂人话的。
叶白汀一路跑进后院,心跳快的不行,伸手摸了摸脸,行,不仅耳根,脸都烫起来了!他刚刚怎么就脑抽,被狗男人调戏了!明明就算犯了错,也可以绝地反击,再撩回去的,怎么就忘了呢!
两军阵前没发挥好,第一仵作很失望。
然而又能怎么办呢?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等下一回再撩回来!叫狗男了见识见识他的本事!眼下么,还是工作重要……
他打井水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去了仵作房。
停尸房已经准备妥当,两具死者尸体也已经抬回了北镇抚司,叶白汀换上罩衣,手套,开始进行更详细的验尸,尤其是舞姬玉玲珑。
第一步进行的,还是细验外表痕迹。
死者脸上妆容艳丽,一看就是进行表演需要的重妆,粉打的略厚,脸颊和嘴唇用的脂膏颜色也很浓,她应该是哭过,眼底有泪痕,冲淡了些粉底颜色,往侧边看,她的脸颊……
叶白汀轻轻以指腹擦了下靠近下巴的位置,果然,有很淡的淤青,她很可能被人打过耳光。
她的唇脂也有些花,边缘线模糊,有蹭擦痕迹,看起来不大像亲吻过程中糊开,反而有些……叶白汀轻轻捏着死者下巴,用巧劲让她嘴张开,果然在齿舌间发现了血迹。
他仔细观察这些血色,甚至拿来镜子增光,用更亮的光线检查,这个姑娘嘴里并没有伤痕,舌头没事,嘴巴没事,喉口干干净净,那这些血是哪里来的?
只有一种解释——她咬过人,力道很大,把人咬出了血!
所以案件相关人员中,伤口的存在就很微妙了……
叶白汀在一边验尸格目上重点写下‘伤口’二字,并提醒自己,稍后要告诉申姜,让他在排查走访中特别注意这个点。
死者身上穿的是舞裙,上下两件式,上身贴合略紧,裙摆宽大飘逸,中间蛮腰若隐若现,可以想象到,她在轻歌曼舞的时候有多漂亮,可是现在,这节若隐若现的腰身被掐出了很多青痕,男人指印宽大明显,映着玉色肌肤,看起来肮脏又暴力。
这种衣服上身看起来紧,实则很容易被推高,裙子更是,随随便便就能掀起来,并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己。
她手指上的伤痕,叶白汀先前已经验过,现在观察更多的是其它部位,比如略紧衣袖下包裹的手臂。那些类似粗粒砂石,或封面划出的细小伤痕,小臂上也有,但更多更重的是淤青,且都分布在胳膊外侧——
这是姑娘受到暴力袭击,双手举到面前格挡,才会发生的抵抗伤。
死者身上舞裙有撕裂痕迹,有一处非常明显,是人为外力撕裂,有几处细小痕迹却不怎么明显,好像是挂在了哪里……
叶白汀提笔,继续在验尸格目上记录,同时把关键字写在另一张宣纸上,准备稍后送给申姜,提醒他寻找死者裙子可能留下的残线布条。
裙子解下来,死者腿上也都是伤,膝盖往上,越往里地方淤青越重,是那种哪怕你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来,她经历了什么的程度。
叶白汀深深蹙了眉,仔细验看这些伤痕。
都是用手指掐出来的淤青,有些深,有些浅,有些边缘清晰,有些边缘模糊……好像不是一次受力形成,而是有叠加。
叶白汀猜测,对姑娘进行骚扰侵害的,可能并非一个人。
再往上验,有些伤痕就更触目惊心了。有血痕,也有撕裂伤……
人体娇弱,女孩子尤甚,如果自身经验不丰富,或者过于激动,一些亲密行为很容易造成伤痕,但哪种是自愿行为意外受伤,哪种是被人强迫的撕裂伤,法医看一眼就很清楚。
自愿进行的亲密行为,就算有撕裂伤,也是沿着器官自然生长的方向,非自愿会有很多挣扎动作,伤口常见位置与前者并不相同。
“她绝非自己愿意,这就是故意侵害!”
叶白汀尽可能验的仔细,所有细节都不漏过,不让死者受第二回 罪,整个验尸时间就有些长,一边验一边写,精神高度集中,一下午一口水都没喝。
果然又验出了一些新东西,死者在过去的十个时辰内,也就是昨晚,可能和不止一个男人进行过亲密行为……这个酒局上,看来有很多人不老实。
这一点也需要告知申姜和仇疑青,男人们可能会互相撒谎,互相遮掩,注意他们供言里逻辑对不上的地方。
接下来,进行解剖检验。
这个过程叶白汀也完成的认真严谨,死者肺部有水肿,肠道有出血点,配合之前验到的痕迹,非常明显,死者的死因就是喝了假酒,中了毒。
她有脏器有一定的损伤,有些看得出来,是假酒之毒所致,有些则是年深日久的积累,达哈说她酒量很好非是撒谎,死者可能有长期喝酒的习惯,经年累月,对脏器,尤其肝肾,造生了很大的影响。
对这一点有佐证的,还有她的牙齿。
死者牙齿内侧,珐琅质有损,类似损伤在之前的案子里也有见到过,这是经常呕吐,胃酸上涌,腐蚀牙齿造成的,原因最可能的有几种,比如自身患病,总是脾胃不和;比如孕妇害喜,呕吐不止;比如对身材焦虑或其他原因,有抠喉催吐习惯……还有一种就是,经常喝酒,喝醉了难免要吐。
这些并不难排查确认,让申姜注意一下就好。
只是牙齿形成如此严重的腐蚀痕迹,必是高频次,长时间饮酒,再喜欢酒的人,这么喝都受不了,叶白汀很难不联想到死者职业。
他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对当地社会形态也算有了些了解,烟花场所在这里是不犯法的,只是里面的姑娘都是贱籍,很难脱身。教坊司有所不同,它非民间组织,算是官方机构,并不会明面上做皮肉生意,是正经得学歌舞乐技,供人赏析的。
但到底也不是什么绝对正经的地方,一般进去的人都是官家获了罪的女眷,身份低微,前途无光,不管她们想不想,愿不愿,别人肯定是有想法的,有些男人位高权重得罪不起,必须得小心伺候,有些姑娘自己想要挣个活路,过的舒适一些,慢慢的,就形成一了套特殊的潜规则,不会像青楼楚馆那样明目张胆的‘做生意’,却也难免要接触这样的事。
闹肯定是不敢闹的,没了家族,少了亲人扶持,姑娘们只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她们自己,大部分受了欺负也是熬着,只求能被别人忘了,接下来能好好过,再怎么着,至少比青楼楚馆,私窠子强多了不是?
想要在这一行吃的开,混的好,别的不说,识眼色懂事,是头等重要的,要混迹于男人酒局,最重要的便也是这‘酒桌文化’,叶白汀想,这位玉玲珑姑娘,恐怕受这四个字的荼毒,比很有人都要深。
可认命是认命,人心是人心。
前面没别的路,别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在这种地方过活,只能掌握这种生存技巧,不代表这是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可能早早盯住了这些捷径,想要往上爬,想要勾到一位靠得住的恩主,自此无忧,也有人不想,所有努力,不过是想麻烦少一些,自己攒些银钱,备以日后好过。
玉玲珑……是哪一种呢?
叶白汀猜不透。
他只是抖开白色覆尸布,缓缓盖到缝合好好的尸体上,遮住了姑娘遍体鳞伤的身体,和姣好的青春容颜。
若有来世,希望你是个幸运的姑娘,脚下繁花相伴,身边有家人挚友。
……
申姜这边,很快收到了少爷带过来的纸条,当即开始留意。
对犯罪现场及路径的痕迹取证正在进行,强调一下裙子颜色布料很容易,但排查确定死者是不是经常喝酒,身体有没有病痛,就没那么快了,至少得问审一下死者同伴,看她的生活习惯有什么不同……
当夜参与过歌舞表演的不止于玲珑一人,舞姬里有与她相熟的伙伴,被问到痛快答了,说喝酒这件事没办法,她们这里所有人都要有点量,越红,越容易被人点名邀请的,越得能饮,玉玲珑算是她们的前辈,是教坊司的红人,经常被点名出去献舞,便经常饮酒,寻常男人恐也比不上她的酒量,饮酒这么多,酒后不适太正常,她就见过不少次玉玲珑呕吐,大都是醉后,绝会不是什么怀孕害喜,她们这一行,最懂什么麻烦不能沾,病痛什么的,玉玲珑也没有,除了酒后不适,平时一直都很好,她也每天都会练舞,是不易胖的体质,不需要用特殊方法控制体重……
申姜便懂了,少爷根本不需要担心验尸误差,这验状一点毛病没有,玉玲珑就是经常饮酒,已成习惯,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身体脏器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