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杜康没有撒谎,他真的只打了鲁明腹部,鲁明右脚趾上的伤痕时间和腹部伤痕相仿,也有了解释……
“申百户?”
申姜脑子里正过着案子细节,没注意到门打开,里边出来了一个姑娘,梨花面,玲珑身,指尖素白柔软,气质清冷出尘,非常眼熟:“苏酒酒?”
苏酒酒递过来一碗水:“听到门外有动静,便出来看看。”
申姜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井水清甜,正好解渴,不知道是不是酒坊的原因,连水都带了点酒香,还挺好喝的:“你知道有人来?”
苏酒酒接过空碗,柳眉微垂:“我家这后门,因离巷子口有些远,又有块大青石,常有过路人休息,讨碗水喝,有时我们听到了动静,见人不好意思,也会主动开口,邀人喝口水。”
怪不得一出来就端了碗水。
申姜看着苏酒酒:“你家还真是热心肠。”
“是我爹放的,”苏酒酒素手执碗,微暗夜色下,肌肤与白瓷相应,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他面冷心热,虽受了伤,腿脚不便,不得不离开边关,心却一直没回来,他总说不能给安将军丢人,能看到的事,能帮的忙,心里总要挂着,说巷子这么长,年轻人走一走没什么,若是老人孩子,中间总会累,需要歇歇脚,不知从哪里搬来了这块大青石,偶尔见人经过,就招人进院喝口水,时间久了,我与师弟也习惯了。 ”
又是安将军……
申姜很难不想到昨晚少爷说过的话,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眼前飘过,又一时没抓住,只能暗捺回去,和苏酒酒道谢:“谢了,天色已暗,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赶紧关门落锁吧。”
“申百户走好。”苏酒酒行了个礼,就进了院子,真的关门落锁了。
……
暗暗夜色里,仇疑青也在忙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越来越浓,他身影在高墙屋角纵跃腾挪,速度奇快,落点精准,不惊鸟雀,根本不会让人发现不对劲,何况查看?
他进了瓦剌使团暂住的院子。
院子非常安静,不知瓦剌人是心大没有守卫,还是守卫都在暗处,里里外外都感觉空得很。
先是东边,厢房的烛盏熄了,那里偏深,是整个院子地段最好,看起来最尊贵的地方,住着的是首领达哈。
三息之后,西边厢房的灯也熄了,这个位置和达哈相对,是次一级最好的地方,住着的当然是副首领木雅。
仇疑青隐在暗处,心间默数了几个数,就见两道身影先后跃出,一个膀大腰圆,一个微微清瘦,虽都覆了蒙面黑巾,从身形上也能认得出来,正是达哈和木雅。
二人明显不是从一个方向出来,正好撞了个对面,应该也瞬间认出了对方,并没有开口叫人,而是错身越过。
达哈哼了一声,只用一个音调,就传达了浑身不满。
木雅没说话,也没表情,当然也没有被吓住,转身往回走。
“你最好死在外面,省得我操心。”
“你才是,最好别死在这,还多事。”
二人中间的气氛,从某个层面上来讲,也是很默契了。
他们身影相错,很快冲着不同的方向离开,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做什么,不过仇疑青知道。他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跟踪,无它,因为手底下人够用,有人会监视跟踪他们,他今夜来此,有自己的目的。
和叶白汀一样,他总感觉自己错过了点什么,有些东西就在眼前,他没发现……是什么呢?
仇疑青准备把整个院子重新摸查一遍,刚刚走完外围,到当时的酒宴正厅,脚步突然顿住,他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不该在这里的身影。
身量中等,脊背挺值,轻身功夫很好,落地无声,只是微跛的右脚让这个姿势不太好看,往前行也慢了些。
是苏屠。
他来这里干什么?
仇疑青没说话,看着对方悄无声息的靠近酒宴厅,之后往外,往东,走向草丛灌木,然后是某个房间方向,和当晚玉玲珑的行进路线颇为相似……
突然侧边院子有动静,瓦剌人动了,似是察觉到有外客侵扰,拿了弯刀,幽幽寒芒在暗夜里杀气腾腾,刺眼的紧。
苏屠有些意外,紧了紧手中兵器,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似乎是认了,准备拼出去,刚想动,却听到旁边石子声轻响,落在他脚尖往西,一尺远的地方。
怔了怔,小石子又过来了,这次还是往西,不过是三尺远的位置,再等,又有小石子过来了,这次是六尺远……
有人在给他指路!
苏屠转身,很快看到了从暗影里出来的仇疑青,对方快速对他打了个手势——
他懂这是什么意思。
刚有些犹豫,就看到仇疑青微微挑起的眉,似乎有些不悦,他浅浅叹了口气,立正身形,朝仇疑青行了个礼,照着小石子提示的方向,纵身离开。
仇疑青转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刻意制造出了一些声响,吸引瓦剌人前来。
以他的身手,引开这群人还是没问题的,他一时往东,一时往西,几乎调动了所有人过来围追堵截,却谁都没有碰到他的衣角,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到处搜寻,找不到之后,还会怀疑刚才是不是错觉,真的有人潜进来了么?
仇疑青应对的很轻松,一边调动对方的分队位置,一边还能查看自己想看的地方,比如玉玲珑遭遇暴行的那个房间。
还是毫无所获。该记录的证据线索早就收集整理好,在北镇抚司的案桌上,并没有什么新奇的。
新奇……
仇疑青身形突然一顿,这个路线方向,玉玲珑走的,苏屠为什么能知道?他当时正在与人拼酒,不可能看到,为什么能如此精准的寻来?
他干脆重来,把玉玲珑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两遍……然后发现,玉玲珑其实可以不必跑到这个房间受辱,如果她不想开口求救,想靠自己跑动甩掉别人,这条路线中间有个岔路口,她可以拐向另一边,利用地理优势,以及众多的盆景格挡,最终走到安全的地方。
这件事别人可能做不到,但玉玲珑不同,她是教坊司派过来的舞姬,近些日子一直在招待使团,且在这个院子里有自己的房间,对环境应该很熟悉,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怎样会有生机,为什么没有选择另一条路,而是选择了这条,危险明明更大的路径?
她在遮掩什么?还是在表明什么?亦或是保护?
仇疑青突然想起昨晚叶白汀在分析案情时说过的话,说本案有些巧妙,不管人还是事,还是难题,好像都与酒有关,是不是其它地方也充斥着这个字,等着他们解读?
酒……
仇疑青心头突然一动,不在这个房间停留,往外走,思考辨认了几个方向,转去了玉玲珑被抛尸的那间库房。
这间库房被瓦剌人拿来私用,放着的全是他们带过来的东西,量大且杂,仇疑青一直都知道,却并没有亲自检查过,这项工作分配到了底下,下面并没有发现问题。
院子来了‘访客’,瓦剌人戒备森严,人既然来了,总会离开不是?现在找不到人,不代表一会堵不住!
外面动静越来越大,然而这间库房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建在地下,且在院子里深最里,门径曲折,瓦剌人选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看护,守卫甚至没在门口,而是在更远的路口,仇疑青根本不必有顾虑,吹燃火折子,站在架子前,一样一样,仔仔细细的看……
一个时辰过去,还真看到了个不一样的东西。
仇疑青瞳眸一怔,闭了闭眼,伸手拿到那样东西,吹熄火折子,转身离开。
回到北镇抚司时,天色已近黎明。
叶白汀这夜也根本没睡,盯着他的实验记录,到这个时辰,才微微弯了唇,笑意染上眸底,刚要和一边小兵说话,一转身,看到了仇疑青。
男人衣服微皱,鞋面染尘,却掩不住一身刚正气质,他一如既往姿态挺拔,没什么表情,叶白汀却看到了他眸底的璀璨。
“有收获了?”
“嗯,”仇疑青点了点头,大步走过来,在别人看到的角度,克制的扣住了他的腰,“你似乎也很开心,有收获?”
叶白汀大力点头,笑容灿烂:“嗯!”
现在就差申姜了……
仇疑青垂眸:“我方才收到了他的传信,至多中午就会回来,此案,要破了。”
“那指挥使可要让人盯着点,别叫凶手跑了。”
“放心。”
指挥使握住了小仵作的手,拉人去房间:“陪我睡一会儿。”
转身时衣角滑过门边,初夏晨间,微光缋绻,风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