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的确没有故意隐瞒,但也没有故意暴露,此举并非全然考虑边关,还有京城。因北镇抚司形势,太早让人知道指挥使是安将军本人,于开展工作没太多好处,反而有所桎梏,别人对待安将军的态度,和随便一个‘不知身份空降’,脾气还很大的指挥使,可是全然不同的。
那夜他想明白一切,拉着仇疑青进被窝闹时,就想通了,怪不得这男人能空降北镇抚司,低调神秘,别人查不到任何东西,怪不得这男人能这么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办,还颇受皇上信任,怪不得这男人对雷火弹那么熟悉……
他记得他问过仇疑青,为什么这么懂雷火弹,仇疑青说拆过,其实何止是拆过,这东西根本就是他盯着做出来的!
也怪不得……仇疑青会死。
叶白汀仔细想着书里的故事,一来安将军风头太大,若不能收为己用,便是难以估量的敌人,必须得处置;二来北镇抚司指挥使,私底下办了太多事,帮着皇上,触动了很多别人的利益圈子……
他身上还中了毒。
也就是这两个月,因他们经常睡在一起,仇疑青的难睡症才好了些,若非如此,仇疑青受病痛折磨一定更甚。
研究了这个毒很久,仍未得到具体解决办法,叶白汀却一日一日,了解仇疑青更多。
这男人其实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呃,不是普世意义的那种安全感,仇疑青在潜意识里给自己下了绝对命令,他把坚硬盔甲穿在身上,一刻不脱,保护所有人的安全,给予所有人安全感,就必须得时刻保持警惕,哪怕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睛,预防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他本身就不会允许自己陷入沉睡太久,那个毒药又催发这种效果,他便更难入睡。
他没办法完全放松,哪怕是在宇安帝,这个昔日挚友面前,因天子身份敏感,防卫做的再仔细,也会有层出不穷的刺客以命试险,他仍要保护。
他一天一天的睡不着,长此以往,真的会疯,但现在有了他,叶白汀。
仇疑青会想保护放在羽翼之下的所有人,既对他生了心思,自也会想护的密不透风,但他不怕仇疑青,自身实力展现,心智技巧不谈,他强烈的向对方传达出了一种,想要被信任的态度,他执着的让仇疑青知道他的厉害,知道他的本事,他想要尊重的模样,他想要被依靠的期待,他想要绽放的人生姿态……
爱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
一点一滴,慢慢的,仇疑青对身边仵作有了更多的信任,更多的放纵,以及潜意识里,特殊允许的放松。
所以在叶白汀身边,仇疑青能短暂的进入深眠,睡个好觉,健康身体得以延续。
仇疑青会在没人的时候,有点野的叫他宝贝,说他是上天赐给他的药,他想说不是,建立的情感关系才是,爱才是,信任才是,但想一想,和对方建立情感关系的人是自己,那自己也可以是药,就乐的和仇疑青瞎胡闹。
可既然这个是毒,是病,就需要根治,仍然需要解毒药方,玉玲珑指出的,仇疑青在仓库找到的东西,至关重要,却仍不是此毒所有真相。
瓦剌使团此次进京,就没安什么好心思!
叶白汀冷下眼眸,看向达哈:“你们感觉安将军没在边关,种种迹象引向京城,但又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想找到他,找他,当然也不是什么警戒提防,而是想对付——”
“你们准备了什么?想要暗杀伏击,还是用毒?抑或有些东西早就种好了‘因’,就待此刻动手,收获‘果’?你们是不是准备一石二鸟,除了寻你们流落大昭民间的八王子,还要顺便除掉安将军?”
达哈眼神一震,怎么锦衣卫连这个都知道!
……也是,八王子潜在大昭多年,几乎就是在大昭长大,之前便罢,现在安将军就是指挥使,指挥使就是安将军,仇疑青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与瓦剌有关的秘密?
“你们凭什么指我,我不认!”达哈不可能认罪,反咬在场之人,“为什么就不能是苏家人!就不能是钟兴言!”
叶白汀:“苏家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们家的所有行为,不过是为了保护,是安将军,是家人,是朋友,或者是酒,他们的行为目的都是保护,而非破坏。”
“至于钟兴言,只说毕合正的死就很好理解,因此二人有仇,政见不合,若他悄无声息偷偷造访,毕正合绝对不可能客气接待,自己家发现‘入侵者’,毕正合第一反应绝不会是酒菜招待,而是喊人过来把他赶出去。且钟兴言只爱财,美人只爱良家女子,对于玲珑并不感兴趣。”
“杀毕正合的人,一定是与他有利益相关,甚至有所勾结,他不得不招待笑陪之人——除了你达首领,还有谁?”
达哈双目瞪圆,仍在狡辩:“你这是栽赃!我不服!你没有证据!”
“你要证据?好,我便予你!”
叶白汀往前一步,目光灼灼:“鲁明,玉玲珑,毕正合,他们胃里都有一样的食物,焦黄带红,乃是炒制后的特殊颜色,与我大昭的花生坚果并不相类,是你瓦剌喜欢用来下酒的东西,叫赤枚果,是么?”
“申百户查了你使团上下一百二十八人,大家喝酒的时候都会想吃,唯有你达首领,喝不喝酒都要吃这东西,每餐必有,甚至装在随身荷包里当零嘴,是也不是?”
达哈:“酒宴当晚所有人吃的都一样——”
“当晚所有人吃的一样,那毕正合呢?”叶白汀眯了眼梢,“他可从没有吃这种东西的习惯,家里也没有备,为什么死时尸体里会有?当日悄无声息造访毕家的,就是你,你给他吃了,是不是?”
“哦,你也可以把一切推给木雅,毕竟他也是瓦剌人。”
叶白汀表情淡漠,话音平直:“但木雅在酒宴之夜,一直在盯着后方酒水交货,未有离开,证人充足,不在场证明充分,他没有时间对鲁明和玉玲珑下手,哪怕提前设置下毒,也没办法对玉玲珑造成侵害——你达首领却不一样。”
“你房事上有障碍,需得用特殊方法激发,还得女方耐心配合,才能有体验,你为此自卑,积压了很多不甘和暴戾,你在某些时候,特别有摧毁欲,是么?”
达哈:“你少血口喷——”
“我记得尸体发现时,”叶白汀阻了他的话,“剖析检验,你一点都不怕,我不想当堂验玉玲珑,用‘鬼报仇’之类的话吓唬你,你就虚了,可后来申百户查过,你其实并不怕什么鬼,为什么单单怕死者鬼魂?你杀了他们,对么?”
达哈眼珠子乱转:“我……”
“还有咬伤。”
叶白汀又提起一桩:“我在玉玲珑嘴里发现血迹,但她嘴唇牙齿并未有伤,血迹便是从别人身上咬的,因你之前疑似‘不举’,我们直接把你排除掉了,没查,后来觉不对,申百户亲自盯着你,还真发现了东西,达首领,你可敢把自己左边袖子掀起来,让大家看看小臂上的伤?虽已过去几日,但玉玲珑那一口咬的极深,还出了血,你手臂上伤痕现在应该还很明显。”
达哈不但没撸起袖子,还反射性的按住了左小臂。
申姜冷嗤一声:“藏什么藏,老子早看清楚了,你当你昨天大白天为什么那么倒霉,被溅一身泔水,必须得洗澡?”
达哈愣了愣,火冒三丈:“你故意的!你偷看我洗澡!”
叶白汀不管他情绪失控,继续往下说:“还有鲁明死前喝的最后一杯酒,毕正合说是苏屠倒的,你也说是苏屠倒的,但其实一早,在你嚷嚷着有命案那日,我同指挥使过来,木雅第一次答我们话时就说漏了,死者鲁明的最后一杯酒,其实是和你喝的。”
“副首领木雅,你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那壶假酒的行动轨迹,它怎么到的现场,怎么被人利用,谁亲自换到了席间,给了谁,是么?”
木雅比较谨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好似在斟酌考虑着什么。
叶白汀便继续:“瓦剌使团一行,是为搜罗八王子下落,寻找安将军之事,自然交给大昭暗线,京城本地人比较好。早在很久以前,毕正合就是你们的人,对么?他谋到的钱去哪里了?鲁明同他勾结,自然也帮着你办事,因酒单生意来往,他很快发现了苏屠,说他与安将军有关,你们并没有立刻信,见到苏屠本人,才觉有些特殊,甚至暗夜过去试探……你认出了他的身手,知道他是安将军的人……”
“不管你与达哈有没有分歧,在寻找八王子,及对安将军的态度上,是一致的。可惜鲁明本事不够,撬不开苏屠的嘴,所以你们心生不满……”
“偏那日酒宴,鲁明这个本不应该知道太多机密的人,不知怎的,听到了了不得的话,他们知道你们在寻找八王子了。鲁明此人狡诈阴险,是个投机者,既然知道了,就会想以此换取更多利益,所以他不能留了,必须得除掉——”
叶白汀看向达哈:“你杀了人,故意把命案嚷出来,只想事情闹大,水搅的更浑更深,让大昭发现不了你们的小秘密,好浑水摸鱼,谁知意外一个一个出现,你无法停手,最后连毕正合都得解决掉,是也不是!”
随着他的话,申姜慢条斯理,一样一样,将证据摆出来,没出声,但眼神非常锋利,好像在说,你跑不了了。
达哈眼神越来越沉,眸底越来越阴,话音里也带了杀气:“不过一个小小仵作,可真是好大的威风,你何官何职,敢在此质问它国来使,谁给你的权利!”
“本使给的。”
仇疑青眼皮微抬:“或者,本将给的,达哈,你不服气?”
达哈:……
拿安将军身份压人,要不要脸!
仇疑青不但拿身份压人,还随手拿了桌上的绣春刀,指骨握上,拔剑出鞘,似想试一试它是否锋利。
刀身银白,身泛寒芒,只出鞘一分,就杀气隐现,让人似乎能透过这剑芒,这指骨,这持剑之人,看到硝烟滚滚的边关战场,那里有鲜血,有横尸,有战马长嘶,有无尽悲歌……
达哈仿佛看到了过往那一场场仗,那个曾经略显单薄的少年背影,以及少年脸上附着的恶鬼面具。
那不单是个恶鬼面具,面具之下,就是亡他瓦剌人的恶鬼!
原来最凶的鬼,并不会长成吓人的模样。
“呵呵……”
达哈突然捂了脸,阴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