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的特别宽!”
申姜看着,突然想起来:“那这就是汤贵没错啊!锦衣卫查他生平的卷宗里有,说这汤贵并不是世代从商,祖上很穷,他在发迹前,家境一直不好,没读过书,早年为了生存,什么活儿都做,也的确做过几年船工,外面有很多人背后酸他有钱了不会享受,只爱在花船上晃,定是当年的船没拉够……”
叶白汀点着头,一边听,一边继续看,视线很快停在一处:“那你的卷宗里有没有提过,汤贵在很多年前,脚趾受过伤?”
“脚趾?”
“右脚,第三根。”
“好像……还真有一句,说是得罪了贵人,被罚过?”申姜眼睛放光,“少爷是不是又有了发现!”
叶白汀指着死者右脚:“你仔细看这块骨头。”
申姜发誓,他仔细看了,可并没有看出什么:“皮肉全部坏掉,露出的骨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指节长度不够,按常识和本身身体比例都不够,”叶白汀摇了摇头,指着骨头顶端,“这里有损伤痕迹,且年代久远,这种程度算不上残疾,甚至不会影响走路,但缺了,就是缺了。”
类似这种特殊痕迹,才是辨认尸体身份的最重利器。
“我回头去对一对那个卷宗,应该没错!”申姜仔细看这截小骨头,现在也没想什么臭不臭的事了,脑子里全都是死者身份确定的事,“把身份砸死了,案子就好查了!”
叶白汀点点头:“如若不行,我还可以做颅骨复原,就是时间会稍微有些长。”
“这个估计还真不用,就是调个卷宗的事,”申姜等不了了,把刚才所有要点记在小本本上就往外跑,“这里就辛苦少爷了,我现在就去把东西翻出来!”
叶白汀:“你需要休息……”
“就是翻出来看两眼,确定一下,不费事,之后就把这些要点让人转靠给指挥使,去后头眯一会儿!”申姜说话间,已经跑远了。
叶白汀便也没再拦。
他不知道申姜睡了多久,什么时候走的,自己忙完所有验尸工作,分别把结果和要点存档并送出两份后,天已经黑了。
换了衣服,顺便洗了个澡,回到房间,桌上已经有一打宣纸,都是外边仇疑青和申姜反馈回来的信息,其中最显眼,放在桌子中间,字最大的一份,他看得不要太清楚——本次死者身份确认无误,就是汤贵!
今天时间还不错,叶白汀没忘了吃饭,从厨房拿了几张饼过来,一边慢慢咬着吃,一边翻看桌上这快叠成小山的卷宗资料。
消息很多,很杂,他想试试看,能不能理出个方向。比如关于乌香,本案中两个死者都用过乌香,且明显看起来瘾很深了,那其他相关人呢,有没有此类痕迹?
仇疑青似乎跟他想到了一处,专门想办法去查了这件事,结果三楼这几个案件相关人都很干净,不管从自身痕迹,还是银钱来往,身边人供言,都没半点和乌香有关的东西,本人没沾过,他正试图扩大范围,想看看案件相关人身边的亲人,走得近的人,是否有类似痕迹。
对申姜的猜测方向,仇疑青也并未特别质疑,因一切都需要证据,但也不能排除另一个方向,比如暴露。如果凶手并不是讨厌别人用乌香,而是讨厌用了乌香的人自己不谨慎,暴露了呢?
他很快查到了点东西,活着的这些案件相关人,的确都没有和乌香有关的线索,死的这两个,却被人瞧见过不对。
普通人或许不能分辨,这些‘不对’是因为什么,可一旦传扬出去,被有心人知道,‘乌香’这两个字,就再瞒不了。
‘乌香’链条在很多人眼里仍然很隐秘,藏在暗处,不被知晓,可接连几次案件,锦衣卫已经知道了,已经下力度在排查封锁,甚至逼的犯罪队伍不得不断爪另生,处处低调以期积蓄势力,这个时候再爆出来,形势收不住,可如何是好?
对于‘暴露’了秘密的人,是不是需要惩罚,以警示他人?
叶白汀修长手指在一行行字间滑过,眼梢微微眯起。
所以对方真正忌讳的,是这个?是锦衣卫,是北镇抚司?
花船很明显,是姚娘子在经营,案子发生在她的船上,隐隐暗示着乌香交易,连燕柔蔓都追过去了,毫无疑问,姚娘子必于乌香链条有关,但三皇子这般精明的人,狡兔三窟,多管齐下,专人办专事,会让姚娘子负责杀人?
叶白汀猜不会,如果姚娘子亲自动手,一定不是出于上令,而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比较严重,必须得处理掉。
那查她的方向就有了,她最近有什么麻烦,是比较紧迫,且不好处理的?心态有没有崩过,比如发过火,行为习惯有没有变化过,比如汤贵这点就很奇怪,她明明不再接客,有了其它的身份地位,为什么又开始有入幕之宾?
吏部这几个,如果动手杀人,那一定是有比面子更为紧迫的事,让他们不能顾及脸面,必须当下做出取舍,有些事来日可以挽回,有些却不可以……那这个意外,可能就是不可预期的,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安排另外的时间。
叶白汀指尖点在宣纸上,又想起了潘禄的话,说没有信息量,这人说的话其实很多,说有信息量,就是因为话太多,掩盖了很多可能的方向,需得认真的思考整理……
想了很久,他都没什么收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
他干脆换了个方向,先把案件有关的东西放到一边,从这堆卷宗里找出每个人的生平,过往的经历,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然后就发现了点东西。
所有这些人,从两个死者,到潘禄,到吏部三人,甚至宫里两位厂公,都不是顺风顺水,一路有人扶持,有家世有路子的人,他们的成长过程都有艰辛之处,但也同样因为自身过于出色,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汤贵今天下午刚刚验过,现在是巨贾,皇商,一起说话吃饭的都是贵人,腰缠万贯,什么都有,可是年少时做过很久船工,受人欺负白眼无数,寡母带他长大非常辛苦,行商是他的机遇,若非发现了此道才能,一飞冲天,他的未来如何,谁都不知道。
樊陌玉幼时家里沾过官司,人情世故上从小就不怎么通,就是有一把子狠劲,不是小时候隔壁邻居,青梅竹马的姑娘陪伴提点,后又嫁与他为妻,他都很有可能长歪,好在运气不错,科举选了官,之后才顺风顺水,人人都要客客气气称一声‘樊大人’。
姚娘子,据说是青楼一个妓子私自生下的孩子,这种孩子成长环境是怎样的,可想而知,她要不是自己咬着牙努力,一路拼杀到现在的位置,她和她娘都没活路。
魏士礼说要献寿礼的娘,并不是他的亲娘,他是过继子,小时候他被亲娘送出去,后又后悔要回来,来回撕扯,亲娘索要无度,时时都在算计,若不是这个养娘脾气硬,待他好,阻隔一切困难,给他好的环境,好的教育,他都不能走到这一步……个中艰难苦楚,只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方之助,是从老家族人那里,送到叔叔家寄养的孩子,叔叔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婶婶刻薄,堂兄弟堂姐妹没一个好相与的,所以才练就了这份会看眼色,事事体贴的性子,没点特别硬的心气,不会一路爬到这个位置。
江汲洪似乎早年喜欢过一个小寡妇,情伤许久,性格大变,乃至今日都不能彻底放下,听不得别人在他耳边说‘寡妇’这两个字,目前这人是生是死,人在何处,无人知晓。
潘禄发妻早亡,给他留下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他到现在都没敢续弦,一路走的都很艰难。
宫里两位厂公也是,真本事当然有,但哪怕当时有一点活路,哪个男人会愿意去势入宫?他们的生平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涩,只是如今位高权重,早就遮掩的七七八八,寻常人不得而知罢了。
所有人,似乎都是人生路上遇到困难,后来靠自己本事,慢慢起来……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所有人都很努力,都很优秀,官场上并不鲜见。得是藏在暗处的什么,能把所有这些人联系起来呢?乌香?可仇疑青查过了,活着的这些相关人,都没有沾过,似乎很明白这东西有问题。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都是这些东西。
身边多了一股温暖气息,被一双大手抱起,放上床榻时,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这个带着药味的气息太苦,而是今天仇疑青不是说了,晚上不回来?
他眼睛睁不开,脑袋蹭了蹭仇疑青的肩,迷迷糊糊道:“……一起睡?”
“你睡,我还有其它事。”
仇疑青是真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药,哪怕在小仵作身边,也没有丝毫睡意,干脆抱了文书卷宗过来,在床边小几上看。
当然,他也看到了小仵作翻出来的东西,所有案子里这些人走到现在,似乎都……
“来之不易?”
不易……
易……
叶白汀不知怎的,突然从混沌睡意中醒来:“你说的对,就是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