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要放弃什么,该要放弃谁,该要给出什么,该要给出多少……
姚娘子心下迅速思量:“那两夜奴家的确看到魏大人和小方大人分别拿了这样的香囊,过来跟江大人回事,奴家听到的不多,只隐约听他们讲,这香囊,好似并非他们自己所有,而是办事的时候,在别处寻来,觉得有问题,拿来给江大人看。”
“是么……”叶白汀眼神微深,“只有这些?”
“不止,”姚娘子抿了抿唇,迅速交代了几个名字出来,“……李明顺大人,还有孙季果大人,奴家也见他们身上挂过一样的。”
叶白汀示意申姜记下来。
这些人名中,有锦衣卫目前发现,且正在观察中的,也有全然不知的……
姚娘子这个举动很明显,应该是知道却不过去,料到锦衣卫不会罢休,想卖小保大了,就是过于谨慎,卖的都是乌香的买家,自己人倒是一个没说。
意外收获当然多多益善,锦衣卫人手有限,至今很多东西没有办法完全收网,能抓一个是一个。
叶白汀看着姚娘子:“你知道这香囊里装的是乌香?”
“不知,”姚娘子很谨慎,“只知道这东西好像有点奇怪,用过的人都有点……不好说。”
“既知有问题,为何不报官?”
“小公子这话说的,奴家这等身份,哪敢得罪贵人?别人愿意玩这个,奴家有什么法子?再说这也没死人没出事的,客人还更快活了,我的姑娘们都能少遭点罪,奴家为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报官?是嫌命太长,日子太顺,还是挣的银子太多?”
叶白汀眼梢微垂:“你怕官。”
姚娘子拍胸口:“当然怕啊,奴家可怕死了,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这种小蚂蚁啊。”
叶白汀看着她,视线突然犀利:“你怕官,为何要帮他们拉线?”
姚娘子表情没半点变化,仍然是端着笑:“拉线?这是何意?怎的今日小公子说话,奴家都听不懂呢?”
“汤贵,樊陌玉,潘禄……还有申千户名单里那些人,在升官之前,都不认识吏部的人,没有交往,却所有人都认识你,是经你介绍,有了这升官的路子,对么?”
姚娘子眼底迅速转动。
叶白汀:“姚娘子的花船,不仅买卖乌香,还买卖官位——可别推说不知道,姚娘子从无人问津的小小花娘,爬至今日位置,凭的可不是天真无知,你船上每个角落发生的事,每一个姑娘和客人的秘密,你都知晓。江汲洪是什么人?除了你的入幕之宾外,是否和你有类似的身份,类似的背景?你只说魏士礼和方之助曾带着‘东西’找他,圆说是解决什么事,解决什么事?你的事么?你丢了几箱东西和货款的事?他在帮你平事?”
几句话,压的姚娘子额角渗了细汗:“这……奴家不知道锦衣卫都查到了什么,但桩桩都是这么大的事,同奴家有什么干系?奴家只是做生意,这有来花船上消遣玩乐的,就有谈事的,别人非要借这个地方做事,也不是奴家的错不是?锦衣卫不能没有证据就胡言乱语,乱扣帽子吧?”
“不懂?行,就说点你能懂的。”
叶白汀一个眼神,申姜那边立刻呈上新证据——
一张空白的宣纸,还有两枚玉质花牌。
姚娘子眼梢一眯。
叶白汀:“潘禄因何被射杀,是不是不听你们的话,未受你们招揽,有向锦衣卫泄密嫌疑?”
“到底邪不压正,你以为你们布下大网,杀人灭口,就能阻止一切了?”申姜冷笑一声,“搞得那么机密,又是秘法,又是花牌,全都花了心思,叫别人看不出来……小看谁呢!瞧见没,我们指挥使破解出来了!不就是浸过特殊药汁的纸,用解法调水,毛笔蘸取,往纸上一扫,字就都显出来了!不就是混在诸多姑娘牌子里看起来一样的花牌,找个按扣机关而已,是什么难事么?要我当场表演给你看么!”
姚娘子彻底变了脸色,一时间连圆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叶白汀视线滑过宣纸:“我不知潘禄拿到这样东西有多艰难,但内里信息至关重要,清晰记录了你们几笔生意的交易过程,还有这花牌使用方式。所有人选,生意对象,都是你亲自筛选出来的,分出三六九等,可以做生意的,可以做交易的,可以控制的,可以转到吏部做另一种用处的……你几乎包揽了前期所有事,但又不会暴露于人前,直接说交易,这些自有别人来,你只需要筛选推荐,给选出来的人以信物——便是这花牌。”
“花牌是你花船上所有姑娘都会有的东西,用以送恩客,示空闲,但凡上了花船的客人,基本上都会有,处处都是,但你姚娘子的花牌,和别人不一样,花色图样和姑娘们相仿,随季节流行,时时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其内多出来的暗扣,所有你的花牌,都由精工巧匠特殊制造,内设机关,不懂的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当它是寻常花牌,认识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信物,带在谁身上,谁就是目标……”
“你的花牌数量不多,也会回收,根据要找的人不同,诉求不同,机关内扣露出的标记也不同,一种是升官,内里简笔画了个小棺材,一种是发财,内里画了颗元宝,不管乌香贩卖上链,还是吏部这边,不认人,只认牌,有了花牌的,就可以继续走接下来的流程,或是交易银钱,或是交易自己……而你姚娘子,整个过程隐在背后,客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一切由你安排操控,我说的可对?”
姚娘子:……
申姜:“好教姚娘子知道,这两种花牌,我们已经找到不少,我劝你好好说话,别再撒谎!”
姚娘子脸色微青,紧紧抿了唇,没说话。
叶白汀:“别人暂且不提,只说死者樊陌玉,还有你们想杀的潘禄,是你相中,介绍到吏部的,我没猜错吧?你把他们介绍给了谁,尚书大人江汲洪,侍郎魏士礼,还是郎中方之助?”
吏部三人站在一边,都没有说话,江汲洪面色仍然很稳,看不出什么表情,两个年轻人也试图平静,可过于紧绷的肢体语言还是泄露了他们的情绪,他们在紧张。
两位厂公这会儿情绪倒是很轻松,看戏看得很愉快,不过……也得小心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警惕未减。
姚娘子突然笑了。
她抚着脸,眸底笑容低低,闪着诡异的光:“我都说跟我没关系了,锦衣卫还如此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没做过的事,要我如何招认?你们上刑吧,看能不能屈打成招。”
这是要耍赖啊!
申姜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证据列堂,基本是铁证如山了,你还敢不认?还敢这么犟?你图什么呢?以为这样就判不了你的罪了么!
姚娘子察觉到他的视线,回了一个妩媚笑容,可谓是嚣张极了。
申姜……是没辙了,看向叶白汀,少爷快,给她点颜色看看!
他还悄悄看了眼指挥使,不是我们不努力,是对方太狡猾,指挥使可别着急上火,这还有时间呢,少爷肯定还有本事没发挥出来呢!他还真就不信了,今天破不了这个案子!
岂料指挥使根本没有着急上火,目光也没有半点催促的样子,反而其内墨色缓缓,似有笑意,好像在期待什么的样子……
仇疑青当然很期待,小仵作的每个样子,他都很期待,他很喜欢小仵作破案的样子,验尸时的专注,对峙嫌疑人的围追堵截,漏洞的发现及挑破……这样的每个瞬间,都让他心动不已。
众人视线中心的叶白汀,也没什么特殊举动,只是看着姚娘子,说了一句话:“是魏士礼,对么?你手中所有这方面的客人,最后都转到了他手上,所有后续事宜,皆由他一手操办——吏部的蛀虫,是他,对么?”
姚娘子看着叶白汀,脸上的笑缓缓收起,眸色慢慢变的凛然,愤怒,最后似是气极了:“你怎么知道!”
叶白汀便转向魏士礼:“别人都已经招出你的名字了,魏侍郎不解释一下?你在吏部都做了什么事?因何官运亨通,背后是谁在为你保驾护航?”
魏士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何局面,登是冲气冲顶:“她在污蔑我!”
叶白汀:“哦,是么?”
“你瞧不出来么!刚刚你问她,她还什么都不说,各种抵赖,你一提我名字,她立刻就说是,这什么意思,”魏士礼两眼冒火,“这是拿我当替罪羊,找我背锅呢!”
叶白汀当然知道,提他名字当然也是故意的,总得给姚娘子一个机会不是?
哪怕铁证如山,北镇抚司结案也是需要口供的,姚娘子死活不招,上刑固然可以,但那不是他风格,姚娘子所想,无非两点,一,最大程度的保住自己,二,不能把上面的人牵扯进来,那小鱼小虾呢?
给她一个错觉,让她以为北镇抚司认错了人,只逮到了底下的小人物,她会不会当机立断决定舍小保大?毕竟要是都不招,都不认,锦衣卫继续查下去,上头的人可未必安全了。
现在好了,姚娘子自己亲口承认,有这条‘买卖链’,既开了口,后续就好办了。
他微微笑着,转向姚娘子:“怎么办,人家不认呢,姚娘子,你若不给些证据,就是无端攀咬了。”
姚娘子心下快速转动,也很快有了决定:“我不就是证人?花牌是我送到他那的,事是他办的,锦衣卫不也已经查到了?若这不够,我在京城有座私宅,柳树胡同往里第三家,书房暗格后的抽屉,锦衣卫可着人去拿来一看。”
申姜神气一清,真有了!他立刻招手,让人去取。
既然姚娘子认了,此事落定,再也翻不出花来,叶白汀便不再问姚娘子,重新看向魏士礼:“魏大人现在可还觉得无辜,被姚娘子拉来背锅了?若如此,真正的锅应该在谁那里?”
魏士礼满脸阴霾:“你锦衣卫破案,倒来问我?吏部不只我一人,办差的也不只我一个,谁人更狡猾,谁都经了手,谁善射惯会骗人,你们不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