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转向班和安:“樊陌玉遇害当晚,我总觉得有哪个地方忽略了,后来才想起来,是班厂公当时的站位和神态,您应该是看到了点东西,但是当时并没有选择说?”
班和安一如既往,神色藏得很深,脸上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可熟悉的人,却能从他不怎么变化的表情里解读一些东西,比如他的死对头富力行。
富力行看两眼,心里就有了数,好哇,你这条老狗不老实!藏着掖着东西没说呢!咱家之前丢了人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得被揪出来叫锦衣卫用?
咱家还正经提供证据,帮忙破案了,你这老狗属于知情不报,有意帮凶手打掩护,是要被收拾的!
班和安拱了拱手,很快解释:“那夜咱家的确看到了魏士礼在三楼举弓,但因角度遮掩,并未看到他行凶杀人的整个画面,是以并不确定,也未敢多做揣测,以免误导锦衣卫办案方向,今日既有各种证据在堂,恐事实再无别的可能,就是魏士礼行凶杀人,咱家愿为人证。”
富力行:……
你这老狗怎么怂了?有本事继续刚啊!
再看指挥使和少爷,眼神明显缓和了很多,更有点酸,明明他也立了功了!不行,稍后得用点心思……
叶白汀看着魏士礼,眸色冷厉:“如何,还不想交待么?你是怎么把受害人引到花船上指定位置的,计划如何实施,起因为何,讲!”
现场一片安静。
有些人心中不只是安静,而是已经打起了鼓,锦衣卫这节奏……是不是突然加快了?明明之前还循循善诱,一点一点的抠细节,难道不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太少,不够定罪,才要细细逼问,过程势必拉长,怎么突然就……
再抬头看一眼端坐案几之后,双目清澈明亮,神态稳的不行叶白汀,突然懂了。
根本不存在什么证据不足,只能逼问诱供,人家早知道事实如何,早清楚案件来龙去脉,所有行为步调都是故意的,先是砸定买官卖官事实,之后是乌香,两条线都是点到为止,并未深究,给人以错觉,好似锦衣卫掌握的并不多,只知道事情存在而已,让你觉得问题不大,纵使承认了这点东西也没什么,认了,反而能防止更大的错漏……
其实在你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被算计进去了!
你以为你在舍小保大,扔出一点不重要的东西填补锦衣卫的胃口,其实对方等的就是你这个‘承认’,你只要招认这件事的存在,那锦衣卫就有理由扣你,至于其它的大头,人家早有证据,只是没拿出来!一下子都拿出来,把你吓坏了,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认,那案子还怎么办?
这个北镇抚司仵作,年纪轻轻,倒是极擅拿捏人心,野心甚远,这也要,那也要,这还要,什么都要!
吏部尚书带头承认了有‘官位买卖’一事,姚娘子也亲口承认花船上存在‘乌香买卖’,甚至招了几个人出来,叶白汀想要达到的效果已经有了,就没必要再拖,配不配合,也关系大不,因事实明晰,证据确凿,你敢不招?
魏士礼回过味儿来,唇色苍白:“你故意的?”
叶白汀眉目淡淡:“魏大人可考虑好了,要不要说?”
申姜看着魏士礼表情,还以为他会继续抵赖,就像之前一样,怎么都不说,没想到他闭了闭眼睛,突然转了话头——
“没错,是我干的,人是我杀的,官位是我卖的,所有流程也是我操作的,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魏士礼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了,眉目再无抵抗,看着叶白汀:“吏部批陈流程,没人比我更熟悉,我知道什么样的东西能通过,什么样的东西不行,怎么造假才滴水不漏,外人瞧不出来,我利用过方之助,也陷害过他,都是为了事情进展顺利,上官江大人,我也不是没算计过,因有些事不是那么合规,姚娘子花船上的乌香,我也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她和我合作,我们一起赚钱,一起扛风险……”
“有那不听话的,乌香就能解决,快活死了,也是个好死法不是?我们做事很厚道,除非真的犯了忌讳,可就是有些人不服管,明明上了我们的船,明明知道规则,也走了一半,却中间后悔,想要下船,甚至胆敢泄露我们的秘密……这样的人,不威慑,不严惩,以后的人还怎么管?他们不配好好的死,必须得得到惩罚!”
叶白汀:“就像汤贵,樊陌玉,潘禄?”
魏士礼冷笑:“汤贵生意做得不错,有钱消耗,我们已经给予他很多他这种身份不配的东西,他竟还不知足,想要上位,以为手上搜集了点东西,就能威胁反制我们,也不看看他的出身,他配么?他连贪心不足,都少了资格。”
“樊陌玉倒是听话了,但他行为不密,叫他身边的人知道了这些事,虽外人不明内里,也泄露不了我们的秘密,但长此以往,必是隐患,规矩说了不行,他就必须得死。”
“潘禄……我还用多说么?你们好像都已经知道了。”
叶白汀:“你将他们约到了船尾?”
“呵,很简单的,”魏士礼冷嗤,“只要沾了乌香,就时时得买,不买,怎么快活?我并未插手贩卖生意,但卖给他们乌香的人是谁,我都清楚。”
一边说着话,魏士礼还给出了两个人名:“……这些都是底下负责卖货的,如汤贵樊陌玉这种,都不用我自己约,我只消透个话出去,让卖货的约定时间地点,不管当时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得乖乖的过去。”
“我也想过别的杀人方式,比如下毒,但操作起来也不是那么方便,反而弓弩更合适,姚娘子花活儿多,花船上常有各类戏耍,弓弩这种东西,拿到再容易不过,我幼时曾遭遇几次危机,为了自保,偷偷习了这项技艺,无人知晓,就是船上用的东西不怎么好,我不大喜欢,但只是偶尔用一用,倒也凑和了……”
“你说的没错,我要杀别的人,姚娘子不会理我,但我要清除这些蛀虫,她必须得帮忙,三楼的房间,是她为我准备的,我只要要了,她就会空出来,弓弩也是,我从仓房拿走,她都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管我藏在何处,是姑娘的房间,还是什么桌子底子,她都会帮我圆隐,出不了岔子。”
叶白汀:“潘禄呢?你怎么把他约上船的?据我所知,他并未沾乌香。”
“不是我约,是他自己去的。我先前并不知他有异心,后来才明白,做计划已经来不及,只能先找人盯着他,看有没有时机,结果他去了花船,这不是送上门找死?他是找到了些东西,但也发现我在猎杀他,便悄悄潜去了水底……”
魏士礼视线微移:“可惜我反应慢了一拍,夜里太暗,手也偏了,指挥使太厉害,一颗衣上缀的珍珠,就能击中潘禄膝盖,让他身子偏移,我失了手,时间又已来不及,只能把弓弩扔进水里。”
“我是杀了人,可这些人从进我们的网就知道,往里走是有规矩的,要么你扭头就走,别来,来了,就得服管,来了还想自由自在,哪有那么好的事?他们都知道自己会死,我跟他们也没仇,不算坑他们。”
叶白汀:“可你前夜是从吏部官署出来,和方之助结伴离开,后又被江汲洪叫过去,与两位公公说事,并未在花船上。”
魏士礼就笑了:“我在不在船上,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出了问题,潘禄必须死,发个信号过去,姚娘子就得帮忙,我要弓弩,她隔着窗子也得给我扔出来,杀个人而已,哪用得了那么多时间?我跟方之助分开,再被江大人叫回去的那点工夫足够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杀过的只有这几个人吧?”
魏士礼舔了舔唇,看向叶白汀,眼神极为放肆:“潘禄是这里头运气最好的一个,没死,要不是那天晚上指挥使和你在船上,樊陌玉的死,你们也发现不了,我把人约到船尾,只要放一箭,人就会随着冲力往前一倒,掉进水里,水深又急,尸体冲到哪里,被哪条鱼吃了,谁会知道?花船上的人,失踪了,没了,又有几个人会报案,报了,总得有尸体吧,找都找不着,定什么案?哪怕人当时掉不进水里,这花船天天出去,碰到哪儿挂到哪儿,转个方向,晃一晃,人也掉下去了,安全省事,还悄无声息,多方便不是?”
叶白汀听完,看向姚娘子:“魏士礼招认的这些,你可认?”
姚娘子:“我虽知道一些东西,却不知他杀人,只是知情不报而已,可没犯什么大错。”
“乌香哪来的?”
“不知道,别人卖的。”
“谁卖的?”
“人家做这种见不得光的活儿,当然不会让我们知道他是谁,要么蒙着面,要么雇人,我和魏士礼只是想赚钱,不想扒人秘密,就一直保持现状了。”
叶白汀低眉:“你这么护着背后的主子,他会感恩么?他了允你什么,让你这般死心塌地?魏士礼有家人,有疼他的母亲,你呢,姚娘子,你有什么?命都要没了,还要护他,图什么呢?”
姚娘子眯了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白汀:“怎会,姚娘子可是个聪明人,机灵通透。”
姚娘子就笑了:“你们这些天真蠢善的人,除了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会什么?今日是我小瞧了你,棋差一招,输了,但也到此为止了,别的,你都别想!你,还有这位千户,指挥使,你们都别想好!”
她突然笑容阴阴,像是豁出去了。
叶白汀知问不出什么,微摇了摇头,转向江汲洪:“魏士礼和姚娘子说的这些,江大人认么?”
江汲洪:“案子破了,别人供也招了,事实明晰,同本官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关系?”
“没有。”
“他们没关系,三皇子呢?”
叶白汀眯了眼梢:“我该叫你江大人,还是三皇子的心腹,代号赤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