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皇后说完,看着尤太贵妃:“父母该要给的,你一样没给,父母该要教的,你一样没教,你却说,所有你做的,都是为了他?”
“本宫生了他!”
尤太贵妃眸底满是火气:“那些日常的,鸡毛蒜皮的事,你当本宫不想做么?都说了,本宫是被逼的!本宫将他送出宫,也是为了保护他,是想他好好活着!本宫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努力,全都不算数么!你们可以跟本宫斤斤计较,可他呢,难道不应该感恩一二,护佑本宫一二!他已经长大了,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
见她还是执迷不悔,叶白汀长长叹了口气。
“正如皇后娘娘所言,我父叶君昂,还有离世多年的长公主,他们养孩子,是温暖无私,无微不至的,如果说对我们有期待,也只是希望我们未来顺遂平安,康宁快乐,能尽情的享受人生,享受爱与被爱,他们把他们人生中觉得美好的东西都分享给我们,让我们感知和体会,让我们成爱上书屋会接受和开拓。”
“他们知道成长的阵痛有时很难熬,前方的路并不好走,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再说:我走给你看,你看着学。他们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我们,人间并不可怕,人间值得,只要你勇敢,只要你去追逐,你就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份幸福。”
“他们生我们,养我们,并不觉得我们天生亏欠了他们,要还,他们也不觉得天生亏欠了我们,要付出所有,我们只是缘分使然,有机会相伴十数,或数十年,该当好好珍惜。”
“可你在干什么?”叶白汀看着尤太贵妃,面无表情,“你只是觉得自己生了孩子,给予过东西,付出过努力,就拥有孩子的使用权,可以命令他做很多事——我生了你,养了你,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是么?”
尤太贵妃还想说什么,可她看到了三皇子的表情,阴鸷,冷戾,森寒……
她身在深宫,并没有怎么和三皇子见过面,满打满算,这二十四年来,仅只见过三次,一次还是他出生的时候,她以为母子血缘天生亲近,她给予了那么多,孩子应该知道感恩,为数不多的来往密信中,她也感受到了这份感激,可为什么见面时,这好像真的不一样。
这个孩子,在恨她。
叶白汀:“我平时不大喜欢把‘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挂在嘴边的母亲,因为这话会让孩子感到负罪感,觉得亏欠,持续的久了,亲情便不再是亲情,而是交易,因为‘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所以你得还,你不是在我的期盼和爱下长大的孩子,你只是我用来投资回报的押注筹码,到时候了,你就得给。你以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自我感动,孩子一定都理解都知道,你在等他说一声谢谢,是么?可你又知不知道,他在等你说什么?”
尤太贵妃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还是那个表情,一句话没说。
叶白汀:“他在等你说一声抱歉。为当时的抛弃,为成长过程中的缺席,为那么多那么多,别的孩子拥有,他却没有的无无数个瞬间,甚至看起来平淡无味的人间烟火。”
尤太贵妃想的没错,父母和孩子血脉相连,天生就有情感羁绊,可这些情感伴随的,是看不见的需求,或者转化成的要求,你怎么引导孩子,孩子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给予无私的爱,孩子学会的就是无私的爱,你时时叮嘱,提醒对方不要忘了回报,孩子当然也会要求你给予更多,这个你没做到,那个你没做到,这个那个,为什么你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我?
“太贵妃的母子情,对孩子的爱,”叶白汀表情微淡,“恕我直言,您最多的母爱,在我看来只有一件事,因为自己的孩子没有死,当然不能让别人死了的孩子放在自己名下,以皇子礼下葬,那具未满月的婴儿骸骨太晦气,只配和宫女兰露一起,卷在席子里,扔到郊外。”
“你这样做,也是被逼的么?尹梦秋何其可怜,一生为你操纵,她的孩子就不无辜,不可怜么?强逼着未至满月就小产,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明亮天光,死了也不能好好入土为安,不能冠姓,不能起名,连做孤魂野鬼,都是最懵懂无知的那一个。”
这事真的有点可怕啊……
远处众人听着这一切,忍不住骂尤太贵妃不是个东西,史书里的奸妃祸国可能有的委屈,这位主一点都不委屈,当真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现场又是一片热闹,三皇子始终垂眉敛目,没有说话。
良久,叶白汀看向他:“如何,心里有没有舒服一点?”
安静很久,三皇子双手举高,轻轻击掌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果然懂我,这样的东西——”他指向尤太贵妃,“根本不配做我的娘!”
尤太贵妃摇摇欲坠,险些当场晕倒。
三皇子眉目阴阴:“我寒无暖衣,夏无好饭,三餐不继,每一顿捡到的都是馊饭,甚至要与狗争食,你千难万难,这也不容易,那也不容易,有我不容易么!没照顾过我一日,看我长大,却要来管我,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好,规矩不是这样的,皇家子嗣不应该粗俗,可你也不想想,是谁让我长成这样子的,但凡你有一点点慈心,我会被你手下奴才这般挑剔么!往日那些屈辱,给你一样你都受不了,而今倒是敢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愿意替了我,你真的愿意么!我可是皇子,我是皇子啊,你凭什么这般苛待!”
尤太贵妃这下是真的站不住了,跌在地上,双目无神:“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可你自己,就配得到这一切了?”
叶白汀看着三皇子,眉目冷冽:“大昭百姓何以万计,失怙失恃幼童有多少,边关军户男丁伤亡,无法被照顾的妇孺又有多少,你要比惨,日子比你坎坷的,三餐不继的人,多的是。天子自登基以来,国库再紧张,每年拨到慈幼堂的银子不会缺,慈幼堂数量每年都在增建,众人皆知边关仇家军英武厉害,却少有人知,安将军对于战死家属都有特殊抚恤,保障他们的孩子能长大成人,即便市井街巷,暗处有不见光的地方,更多的也是好心人,他们可能收养不起别的孩子,但手头稍稍宽裕时,也会舍出一口饭,恩济他人。”
“你说你可怜无辜,每日在贫穷里挣扎,可若世事果真凉薄至此,你那夜被扔在街上,就不会有人捡了你去养,无依无靠时,也不会吃到百家饭,长到足够你耍心眼的年纪。”
“比惨比不过别人,活到现在,对帮助过你的人也没有半分感恩,一颗心里全是怨恨,全是毁灭,你觉得你应该?”
“那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不是我求的!”三皇子眯了眼,“我长至现在,从未求过任何人!”
叶白汀:“那你很勇敢,很有本事了。”
三皇子阴阴看着他
“若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有胆气,有勇气,为何不远走高飞,挣脱这一切,追寻自己的路?”叶白汀嗤笑,“还不是放不下荣华富贵?你管这叫寻仇,这叫别人欠你的,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卑劣找个理由。”
他往前一步,直直盯着三皇子:“如若不是骨子里的自卑,不是觉得自己实力不足以掌控这一切,何必和尤太贵妃纠缠,又是逼她又是逼你自己,互相都委屈难受,堂堂正正的来不就是了?承认吧,三皇子,就是一个卑劣自我,还很无知自私的人,生在哪里都是。”
他逼得这么紧,底下百姓都要为他捏把汗了,对方可是个疯子,这样很危险啊!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三皇子竟然笑了,还笑得相当愉悦,看起来可怕极了。
“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行吧,看在你让我今天很满意的份上,我给你个面子,不在这里干坏事,不过你么,得跟我走。”
叶白汀眼梢微挑:“跟你走?”
三皇子笑声更大:“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过来一趟,是寻死的吧?命再贱,也是我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当然不能轻易给你们。我要的答案已经有了,这女人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随便你们处置,你们也别想瞒过我,仇疑青暗地里悄悄准备了什么,我都知道,想要大家相安无事,你就跟我走,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你回来,不然——”
他晃了晃身边琉璃瓶子的引线,笑容兴奋:“你更想让我拉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