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反应很快,为什么锦衣卫不知道他的兵……当然不是不知道,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没动,让他以为还没有被发现而已,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他放松警惕,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所有一切都很安全,没必要做出改变,还会担心大张旗鼓转移,会被发觉……
“我们把这件事挑明,让你再找别的,更隐蔽的地方藏人?”叶白汀缓声道,“那到头来,还不是我们辛苦?”
三皇子沉着脸:“这里的人被你们扣下了?”
叶白汀:“不止这里,所有你安排私兵水军的地方,都已经被我们控制,我说过了,你今天跑不了,认输吧。”
“不、可、能!”
三皇子眉眼阴阴:“就算你们知道了,又如何能控制得了所有力量?我当年做这件事的确广撒网,痕迹不可能抹除干净,但我的人很多,也有一些藏得很深,绝对忠诚,你们不可能知道!”
叶白汀:“本来我们的确不知道,但这不是由你亲自领路?你此次为了万无一失,动用的,不就是你最核心最忠诚埋的最深的力量?”
三皇子:“这么说,我还为你们立了功了?”
“对啊,”叶白汀笑意相当真诚,“感谢你为我们抓你付出了这么多。”
三皇子右手眼看又要掐过来:“你找死——”
叶白汀:“你的老师,应该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
三皇子手停了下来。
叶白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的确做了很多计划,可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
三皇顿了下,想到了更多:“你们策反了我的人?谁?怎么做到的?”
叶白汀手指遥遥指向远处:“看到那个人了么?”
水边有一个身影迅速掠过,很快隐没在远处,在视野里停留几乎只有一息,稍纵即逝,好像本就是在附近的人,因什么原由——比如身为小头领,没和其他人一起撤离,而是留在了最后。
虽然出现时间很短,但他的背影极有辨识度,是一个身材非常好的青年男人,月光下身影不疾不徐,有一种混杂着沧桑和明朗的矛盾感,他好像很喜欢月色,这样的环境,别人离开一定都会挑着阴影的地方躲,他不,他踩着斑驳月影,永远都沐在银辉最光亮的地方。
这种特殊喜好,三皇子记得很清楚:“他是我的秘密幕僚,七月。”
“他不叫这个名字,”叶白汀摇头,“他叫应溥心,不慕权贵,喜山水洒脱,为求一心人,身愿比尘埃,曾是应恭侯府二公子,娶妻蔡氏,伉俪情深——”
三皇子怔住。
叶白汀怜悯的看着他:“不过你好像忘了?你起心思利用应恭侯府,派心腹过去掌控,见才心起,看中应溥心能力,想要逼他成为你们中一员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你忌惮北镇抚司力量,对我尚算客气,当年对待应溥心,应该没什么耐心吧?他看起来开朗爱笑,实则是个硬骨头,不肯随意屈身攀附他人,你给他用了‘尘缘断’,让他忘却前尘,不记得自己有个白首之盟的妻子,就可以为你做事了,是么?”
三皇子终于想起很久之前,的确有这件事,这种积年过往,小的不行的小事,锦衣卫竟然还记着?
叶白汀垂眸:“你说你懂人性,可你只懂其恶,不懂其善,你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求不得的黑暗面,可以挑拨利用,却忘了,身在黑暗里的人,其实是向往阳光,希望世上有好人的,就算是你,不也想得到认可?人心深处,总有那么一些念想,是忘不了的,脑子忘了,心也会时时提醒,引你去怀疑,去寻找,直到找到的那一天为止。”
被迫分别数年,蔡氏每一日都带着丈夫的份,看这晴朗天空,看这繁花四季,哪怕要用上自身去挑战侯府污浊,用了‘尘缘断’,都要下意识给自己准备好解药,她说情深不寿,这份怀念让她很难过,很痛,可她还是不想忘了丈夫,一辈子都不想忘。
应溥心也如是,他一日日寻找自己是谁,寻找自己丢了的心,也未有一刻放弃自己的良知,用思辨的思维冷静看待自身处境,思考别人安给他的身份,编织出的所谓‘过往’,安排他做的事,是真还是假,是对还是错,那些递往边关安将军处的信,每一封,都是他在巨大压力之下作出的抉择。
他忘了前尘,忘了自己是谁,仍然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还好北镇抚司查过这个案子,注意到了这个人,指挥使亲自写信去往边关了解,一点点理顺了线,寻到了这个人。
三皇子更觉难以置信:“我给他下的药,解毒方法连我自己都忘了,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你给他下‘尘缘断’,就没想过让他恢复,想起过往,药引自然是越多越好,越丰富越难寻越好,”叶白汀道,“我们也不必猜你的心思,因为没有用,我们只需要知道你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手边都有什么可以即时利用的药材和吃食就好,多试几次,自然会有好结果。”
三皇子要气疯了:“你们早就勾搭上了,你们引诱他,他背叛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白汀又道:“你已经在这里停留很久了,不怕指挥使和我姐夫追过来,是在等待什么?援兵?瓦剌组织?”
三皇子一僵,他怎么又知道了!
叶白汀笑:“这个决定实在不怎么聪明。你可知道,上次花船夜事,我们知道被瓦剌人算计了一把的时候,是怎么回敬他们的么?”
“怎么对付?八王子已经回瓦剌了,你们还能怎么对付!”
“如果你亲自去过边关,知道‘安将军’三个字对边境来说意味着什么,就不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叶白汀微微侧身,靠他更近,“八王子想什么时间过去,怎么过去,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你们把他……”
“他现在的确已经回到了瓦剌,不过在两国边境的时候,不小心遭到了来自他九王叔的算计,现在身有余毒,苟延残喘,能活几年都不一定呢,自保尚且不及,哪还能顾得了你?”
叶白汀眼底盛着月光,光芒锐利:“商行,乌香,朝堂根底,私兵,水军,瓦剌,你所有倚仗的力量,盟友,都没有了,放弃吧,你赢不了。”
三皇子当然不肯认输,磨着牙:“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所有?我还有人!”
“江汲洪,是么?”叶白汀叹了声,“今晚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出现,他在哪里,就不怕你出事?”
“你给我闭嘴!”
眼看远处骑马的身影再次出现,三皇子再次带着叶白汀往前:“我会让你知道,我才该是天下的赢家,我不可能输,不可能!”
“你……”
“你再说一个字,杀了你哦。”
这一次,三皇子没有走太远,他带着叶白汀,最后来到的是一处花船。
可能是为了应中秋节景,花船装扮的很漂亮,全身花朵用了大量的芙蓉牡丹,浅纱飘荡,看起来很漂亮,可惜就是太过安静,安静到死寂,里面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三皇子拉着叶白汀,一路沿着船梯,走到最高的船顶,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下方:“我看谁敢动!你们胆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叶白汀颈间划出一道微细血线,没有很多血液溢出,伤不重,可伤口衬着他的肤色,视觉尤为吓人。
有血腥味随着夜风,在前方慢慢飘过。
仇疑青和石州已经赶到船下,锦衣卫们也是,和一众黑衣人一路缠斗,到了这里,双方战为泾渭分明,黑衣人站在船前,锦衣卫们和他们对峙。
“汪——呜汪——汪汪!”
“咴——”
不仅有人的刀兵鸣叫,狗和马都焦躁的站在船下,一个一比一个着急。
这一刻无比漫长,所有人的心高高吊起,精神绷的很紧。
仇疑青挽弓指着三皇子,眉目冷冽:“放、开、他!”
从声音里,就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三皇子被取悦了:“我就不放,你待如何?”他还阴了眼,匕首抵的更近,命令仇疑青,“你把弓箭扔了,立、刻,马、上!”
叶白汀视线滑过前方,明明身处最危险的地方,他却笑了,神情放松又从容。
“你又在笑什么!”
三皇子感觉这个笑容太诡异,太奇怪了,今晚好像从被他掳走,叶白汀就一直在笑,他很不理解,明明被人控制着性命不是么?为什么可以这么洒脱?
叶白汀微微阖眸:“你知道么,每个母亲都能确定孩子是自己的,因为她们看着孩子出生,知道这是自己的骨血,父亲却不一定。”
三皇子一怔。
叶白汀:“宠妃生的孩子,就是龙种么?谁说的?”
三皇子手都抖了:“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叶白汀却趁着这个他脸色大变的空隙,突然转身,反手一推,身体向后倒去——
“你猜?”
“你想死——”
三皇子手扒在船舷上,看着叶白汀往后跌落的身影,目眦欲裂,难以置信。
岸边的人则齐齐朝这边冲了过来。
“少爷——”
“弟弟——”
“汪——呜汪——”
“咴——”
仇疑青没说话,但他冲的最快。
叶白汀坠下的样子太吓人,因船未动,他跌下的地方并不是水面,而是岸边巨大的礁石,经风雨侵蚀,这些礁石尖锐锋利,人落其上,非死即伤!
要快!再快更快还快!
仇疑青几乎用尽浑身力量往前冲,月光盈盈中,他看到了小仵作的眼睛。
小仵作眸底盛着月光,湿润温柔,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他把手伸了过来,唇齿微张,叫了他的名字——
“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