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有小脾气了,有些话就更难开口直说,连故意往前凑都显得没有格调,他开始想别的法子……
他在公务卷宗中翻捡片刻,找出新的忙碌方式,不再停留房间做案牍公务,而是走出去,点人问事。
他面色一如既往端肃,是平时最冷面无情,被人吐槽害怕的那种,点的人也是,若有似无的,总会和叶白汀现在在做的事有关联。
被点到的小兵拿不定主意,赶紧跑过来问叶白汀,要照往常,叶白汀没事,会自己跑一趟,去寻仇疑青,但今天不是忙么,就指点了小兵。
他做事仔细,思维习惯也好,领导问话,要一个东西或一件事,他会立刻发散思维,为什么领导要这个东西问这件事,是对哪里有需要,是对什么有疑问,起初诉求是什么,可能会有怎样的附加需求或拓展方向,为了省略一来一回中间跑死人的无用程序,他掰开了揉碎了给小兵讲清楚,小兵回话时自然也信心满满,指挥使问什么,就能答什么,因这个问题延伸出了新方向,指挥使继续问,他还能接着答,一边腰板挺的笔直,一边叹少爷真是神了,虑事周全,滴水不漏!
仇疑青:……
此路不通,他开始用别的方式,也不叫人来问了,干脆刷脸。
他的脸别说在北镇抚司,在外头都是鼎鼎大名,大多数人看到都会紧张害怕,吓唬锦衣卫们够够的,屡试不爽,就没失过手。
可他没想到,他这回巡查,好像没什么人怕他,立刻去找少爷救火,甚至还背过身窃窃私语,教新来的小兵们:“都别害怕,指挥使只是看着凶,其实内心很柔软的,少爷早教过我们了,这些日子,也带着咱们看得清清楚楚,指挥使刀锋所向,永远都是敌人,背影笼罩护佑,永远都是无辜百姓,指挥使还救过我呢……他不会喜怒不定,随便罚人的,只要差事没出差错,不消害怕,大大方方的行礼问候就是!”
仇疑青:……
万万没想到,叶白汀把别人对他的印象都改造了。
这群人非但不怕他,行完礼之后,还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对叶白汀还越来越热情,没有人和以前一样,被他一吓赶紧退下去,把小仵作留给他。
都要造反了是么!他的人都敢抢!
他就是想和心上人温存一下,怎么那么难!
指挥使很惆怅,最后只能寂寞的和狗子排排蹲,一人一狗,光影在屋檐下拉的长长。
还被狗子嫌弃瞪了:没出息!还是主人呢!你看看别人!别人都能和少爷玩了,你只能蹲在这里,害得我也不能跟少爷玩!
仇疑青揉狗头的动作突然改了方向,牵住它脖颈套着的皮绳:“你想和阿汀玩?”
狗子呜了一声,非常警惕的往后退。
它可是一条好狗!虽然很想和少爷玩,但也知道少爷在忙,它早晨过去挨挨蹭蹭试过了,少爷并没有想玩……它就也不想玩了,现在不耽误少爷时间,等稍后少爷有空了,能陪它玩很久,它想多久就能多久的!
它是乖狗狗,现在绝对不可以碍事!
狗子倒是想后退,不和有野心的人狼狈为奸,可谁叫它扼住了命运的喉咙呢?脖子上套的绳被人拽住,它想跑都跑不了啊!
仇疑青拎着绳,眼梢危险眯起:“你想和他玩。”
“汪——呜汪——汪!”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很好,本使带你去寻他。”
狗子爪子扒地,留下深深沟壑,浑身写满了拒绝,委屈,不要,但它只是一个可爱的乖狗狗,哪能抵过过主人力气?只能躺平,被带到少爷面前。
“它今天闹脾气,非要寻你玩。”仇疑青看着叶白汀,一脸‘我也很无奈,狗子怎么这么不听话’的遗憾。
狗子:……
我可谢谢你了!
见它不动不叫,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仇疑青意思意思踢了下它屁股,意思是你快点表现。
狗子生无可恋的张嘴:“……汪。”
“今天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叶白汀蹲下来,揉了揉狗子头,给它做了个简易版的马杀鸡,听到它哼哼了两声,才停下来,看仇疑青:“它好像有点寂寞,我这实在有些忙,要不指挥使带它去玩?它的小藤球,小飞盘,小骨头都在房间里,藤球在靠墙角的架子上,小飞盘最近做了个红色的,你别拿错了,小骨头是给它咬着玩的,碎了也不怕……”
目送叶白汀背影离开,剩下的一人一狗互相嫌弃,眼神一致:你怎么这么没用!
“汪——”
狗子还睨了他一眼,报复性的踩过他的鞋面,留下两朵梅花爪印,嗒嗒嗒的跑了。
仇疑青:……
他不是不明白叶白汀在忙什么,就准备的这些东西,流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全是为了他。可这些都是外物,哪有他本人重要?
他转身离开,路过庑廊时,叶白汀正在和一群小兵商量,这上面的装饰,是挂小灯笼还是浅青纱,风格要华丽还是雅致,人很多,很嘈杂。
擦肩而过时,他感觉掌心一暖,是叶白汀趁着袖子遮掩,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小仵作从小被娇养长大,诏狱时日受了好些苦,如今一点点养了回来,指尖青葱,皮肤滑润,握起来手感好极了……
哼,惯会哄人,他有那么好哄?明明还在跟别人说话,看都没看他,三心二意。
对方手指触之即离,并未停留,仇疑青脚步也是,老神在在往前走,视线没半点偏移,也没说话。
二人即将错身,距离拉远的时候,叶白汀突然拉住他:“等等——”
仇疑青眸色微缓,终于想起他了?
叶白汀往他手里塞了一枚小月饼,避过众人耳朵,声音压低:“晚上陪你赏月,你乖一点。”
说完又推开了他。
仇疑青:……
他走出很远,听到声后传出小兵们哄笑着,促狭拉长的调侃声:“哦——晚上陪指挥使赏月啊——”
他都养了一群什么人,一个个的,胆子越来越大!
走到无人处,仇疑青摊开掌心,才发现这枚月饼真的很小,比他的掌心都要小一半,上面印着竹枝楼的模子,小巧袖珍,看起来倒不像送到北镇抚司的节礼,倒像是小仵作抢了双胞胎外甥的吃食。
月饼小小一个,饼皮印着兔子和桂花,小孩吃着更合适,小仵作这是……把他当小孩子了?
小孩子……
仇疑青眼神微深,也不是不可以。
小孩子可以不顾俗礼,可以任性……
之后的时间,仇疑青没再打扰叶白汀,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可到了晚上,仍然左等不到人,右等不到人,仇疑青忍不了了,装模作样的带上狗子,去逮人。
小兵说他在诏狱。
仇疑青嘴唇抿的更紧,连诏狱的人犯都去关心去看了,就不关心他!别人是朋友,他就不重要么!
这可是你自找的……
指挥使受不了了,连狗子都不要了,大步迈进诏狱,捞起小仵作腰身,抱起就走。
叶白汀吓了一跳,赶紧用拳头捶他,低声提醒:“这么多人呢……你做什么?”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仇疑青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不在乎:“赏月。”
指挥使什么武功,什么速度,这一出,里里外外的人都惊动了,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连狗子都在后头汪汪叫——
不是说好的一起来找少爷玩耍么!怎么你自己偷跑了!还有狗子呢,忘了你们的狗了么!狗就这么不重要,用完就扔么!
叶白汀看着黑漆漆的昭狱,小声抗拒:“这里有什么月可赏,你先去外边等一……”
话还没说完,面前视野一亮。
仇疑青:“到外边了。”
圆月当空,辉光倾洒,给树枝屋瓦都染上霜色,朦胧静美,却不似秋深冬寒,要纵情享受,方不负此月此景。
仇疑青把小仵作放在屋顶,让他走不开,逃不掉,扣着他的腰,俯身亲吻。
最初有点小脾气,有点凶,后来越来越温柔,比春日的风都要缱绻。
“谁最重要?”指挥使气息有些不稳。
叶白汀也是:“……你。”
“中秋月夜,该和谁共度?”
“你。”
“方才在想什么?”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