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弢捧住热汤碗,也不嫌烫,低头就喝,饼子塞到嘴里嚼了两大口才有空道:“谢谢扁担哥。”
扁担摆摆手,看他这样子,就想起来前两年自己没东西吃的时候,不禁感叹道:“咱们都要谢谢罗姑娘,如果不是她将良种散出来,咱们这样的人,只有饿死的份儿。”
张弢嚼饼的动作不由一僵。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很多不同,对他影响最大的不同,就是母亲没有嫁给父亲,他真的成了香雨夫人的亲生儿子。
前世,他多少次都想有一个香雨夫人那样的母亲,而今梦想成真,才发现曾经的母亲已经是个很好的母亲。
张弢吃了个饼子喝完一碗热汤便离开了小茶馆,一到外面,冷风呼呼,立刻把好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儿热气给散光了。
他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逆着呼呼的北风,走向香雨夫人现在待着的那家位于县城最北边的下等妓院。
“听说今年好些地方的棉花大丰收,棉布、棉套都降价了,咬咬牙,咱们也能给家人添置一身。”
“是啊,再也不用像以前的冬天那样一出门就要冻掉半条命了。哎,我打算给罗姑娘立个长生牌,牌位都做好了,松木的,我还让我家那口子刷了最好的漆,今天下午就打算找三胡同的老先生写一写。”
“我都立起来了。”
“你家的漆还有剩没有,我们家也给罗姑娘立一个。”
几个妇人的说话声随着北风越来越远,张弢把自己又抱得紧了些。
母亲,这些人口中的罗姑娘,说的是你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张弢摇了摇头,母亲如果有这样的底气,前世怎么可能甘心在父亲后院蹉跎?
那时的母亲,就连后来穿上诰命服去赴宴,也会被那些高门贵妇在背后嘲笑,他从小便经常看到那样的场面。
然后被人嘲笑的母亲让他无颜出门与同龄的小伙伴玩耍,因此他从小就很厌恶母亲,觉得她跟别人说的一样上不得台面。
香雨夫人进门后,终于改变了他也被人嘲笑的局面,香雨夫人温柔、懂诗书,是他最向往的那种母亲,她还对他很好。
于是有一段时间,他是真心把香雨夫人当成亲生母亲一般尊敬的。
长大一些后,他有些理解母亲的难处,有意修复母子之间的感情,下学后便经常去看一看她。
可是母亲一见到他,总是离不了咒骂,她咒骂香雨夫人妖媚,咒骂裴夫人是窃贼,甚至还要咒骂满满小小年纪就会跟她娘一样勾引人。
他再也忍受不了母亲的暴戾,取消了去看她的行程,但是母亲竟然会跑到裴相府上去闹,那一闹,让他再没有颜面出现在满满跟前。
想着想着,张弢突然觉得双眼酸胀,那个人人嘴里称赞的罗姑娘,怎么可能是他的母亲呢。
大白天妓院里是很清净的,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正蹲在水缸边洗衣服,看到他回来,笑道:“小崽子会自己觅食儿了?有没有给你娘带一些?”
张弢低着头走到北边一排屋子最边上那一间,一进去就是一阵让人作呕的气味,酒味臭味混合,香雨正躺在靠墙的炕上睡着。
可能是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到张弢,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张弢也不理会,爬到炕上坐在角落里看着外面发呆,屁股上突然挨了狠狠的一踹,女人暴戾的声音传来:“不知道给添上柴?”
张弢不敢不听她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巴掌棍子便都能冲他来的。
看着灶眼里一点点烧旺的柴火,张弢想道原来在一个人处在困境中的时候,都会变得这样丑陋。
前世那样渴望香雨夫人是亲生母亲的自己,若不是这么一番神奇经历,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还会有比母亲更丑陋的时刻吧。
中午,香雨弄了一盘小菜几个杂粮馒头,坐在屋中间的桌子边慢悠悠地吃,时不时还哼一声小曲儿,随即又哈哈笑起来。
张弢也饿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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