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跃身子一轻，就被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俞跃下意识地跟着他跑了两步，忽然止住脚步：“等等，我还有件事没做。”

“？”

俞跃松开陆厌青的手，转身跑回座椅旁边。

模模糊糊地，他能看到有个笨拙的身影在地板上蠕动，那人拼命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如年轻时灵活，船舱轻轻一动，那人就会重新摔在地上。

俞跃屏住呼吸，一句话没说，对着那人的后背抬脚就踹。

踹踹踹，没把这直A癌老王八一脚踹进海里，就是他最后的孝心了！！

虞兴华本来都快站起来了，结果突然天降一只脚，重重地踹在他后背。他失去平衡，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哎呦！！”他哀嚎，牙齿撞在一起，嘴巴里溢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俞跃一击得逞，没再恋战，转身跑回陆厌青身边。

“走吧！！”俞跃在陆厌青耳边笑着说，笑得格外畅快。

这次换俞跃主动拉住陆厌青的手。

黑暗里，两个少年手牵着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船舱摇晃，他们跑过仓皇的人群，跑过翻倒的椅子，跑过黑暗里的无数已知或者未知的障碍，一门心思向着自由奔跑着。

陆厌青早就摸清了这里的布局，宴会厅还有个后门，通向另一侧的甲板。那里是设备区，不会有游客去。他在那里做了万全的准备，他要领着俞跃从哪里离开。

然而事情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当陆厌青撞开宴会厅后门的同时，头顶的点灯突然闪了闪──居然这么快就来电了！

备用电的照明度不算高，但也足够众人看清室内的情况。

隔着人群，俞跃居然对上了虞腾的视线！！

“哥？！！”虞腾先是看到了他，又看到了他身边的陆厌青。虞腾瞳孔紧缩，他不明白，明明俞跃当着他的面和陆厌青分手了，为什么现在他们两人又牵着手出现在这里！

俞跃吓了一跳，赶忙推着陆厌青快跑。虞腾就是个小疯子，沾上就甩不掉了！

虞腾看到了他们，虞兴华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他顿时反应过来，这场停电很有可能是这两个人搞得鬼！！

虞兴华的西服后背上还印着一个脚印，他气得眉毛倒竖，伸手指向俞跃的方向，大叫：“保镖呢？保镖呢？快把他给我抓回来！”说着，他又重重地一推虞腾，“你愣着干嘛，快不去追你哥？”

“艹！刚才怎么没一脚踹死这老东西！”俞跃气到咬牙。

眼看保镖已经围了过来，原定的计划当然不能再用，陆厌青只能拽着俞跃往另一个方向跑。

这艘豪华游艇一共三层，他们慌乱间只能顺着楼梯往上跑。

很快，他们就冲到了三层甲板上。

三层甲板是整艘船上风景最好的地方，居高远眺，可以望见原处海平面的风光。月华散落，粼粼月光被波涛分割。可是现在，俞跃根本无暇顾及美景，他和陆厌青被逼到了甲板边缘，几米之外，就是虞腾和三位强壮的保镖。

那几位保镖是虞兴华非常信任的左膀右臂，他们都是alpha，退役后被虞兴华用高薪聘请。若是他们三个人同时冲过来，仅凭俞跃和陆厌青的赤手空拳，是根本不可能抵挡的。

虞腾抬起手，暂时示意他们退后。

保镖惊讶：“少爷……可是虞总让我们……”

“我说退后，你们听不懂吗？！虞跃是我哥哥，不是什么犯人！”虞腾斥责他们，“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父亲那边我会交代。你们老实守好楼梯口就够了！”

保镖没有办法，正如虞腾所说，俞跃是虞家的大少爷，兄弟俩的事情，他们插什么手？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只能退到甲板另一侧的楼梯那里。

待保镖们都退走了，虞腾才看向俞跃。甲板上空荡荡的，萧瑟的海风迎面而来，在他们三人之间打着转。

虞腾还是不死心，他想和俞跃谈一谈。

“哥，为什么？”虞腾眼眸赤红，他咬紧牙关，瞪着紧紧搂住俞跃的陆厌青。他不明白，陆厌青究竟有什么好的，他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为什么哥哥能原谅他，让他回到身边？

明明……明明他才应该是俞跃唯一的alpha弟弟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俞跃紧紧握住陆厌青的手，大声反问，“我倒要问问你──虞腾，你一直藏着自己的真面目，把自己藏在那幅虚假的身体里，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质问，让虞腾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与慌乱。但很快，虞腾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

“哥你在说什么？什么真面目，什么虚假？”虞腾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陆厌青看不下去，嗤笑一声，藏在腺体内的信息素迅速散发出来，清新的绿茶香气瞬间弥漫，霸道地填满这片空间。

陆厌青昂首望着虞腾，冷冷道：“虞腾，如果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那就把你的信息素展露出来！”

他的话，撕碎了虞腾勉强糊在身上的最后一分体面。

虞腾咬牙：“我当然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调动起全身的力气，让腺体内的信息素散发而出。然而他的信息素和陆厌青相比，实在是太弱势了，被咸腥的海风一吹，就淡到几乎要消失了。

他却不肯就这样认输，他咬紧牙关催动着体内的信息素，可惜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他的信息素仍然那么脆弱，根本无法和陆厌青的信息素抗衡。

“虞腾，”俞跃看不下去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和我一样，也是beta，对吗？”

“……”虞腾没有说话，但他瞬间惊慌的神色，已经证明了俞跃的猜测是正确的。

望着这个和他有着一半亲缘关系的弟弟，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和疲惫涌上了俞跃的心头。真的太可笑了，真的太可悲了。

陆厌青扬声道：“虞腾，不要以为只有你在秘密调查我，我也可以反过来调查你！你在分化之后，忽然‘生了一场大病’，被你的亲生母亲送去了国外的某家医院。你在那里秘密做了一场大手术，你敢告诉所有人，你做的究竟是什么手术吗？”

正是在那场大手术之后一年，虞腾以一个alpha的身份，亮相于俞跃的十八岁生日宴会上。想来，就是那场手术，让虞腾从beta变成了alpha。

在黑市上，一个腺体卖价可以高达数十万，当初俞跃和陆厌青被绑架时，绑匪就对陆厌青的腺体动过歪心思。摘除腺体的手术是痛苦的，但总有些走投无路的人，为了钱财愿意割舍掉健康的身体。腺体摘除后，可以移植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但是被移植者需要终身用药，定时注射合成信息素。

假的毕竟是假的。

虞腾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被揭开，俞跃望着双眸赤红的虞腾，心里涌上了一阵疲惫。俞跃确实不喜欢这个私生子弟弟，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虞腾能决定的。当十四岁的虞腾被送上手术台时，操控这一切的人会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吗？

俞跃喃喃道：“虞腾，看在你一直叫我哥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做你自己吧。”

不要做牵线木偶，不要做虞兴华的傀儡，不要做虞家的少爷。

做自己吧……做一个beta，做一个没有腺体、没有信息素、但是依旧优秀到让所有人仰望的beta。

俞跃已经靠自己的双脚走出了一条路，这条路并不轻松，他一层层剥离了身上的所有标签，最终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虞腾呆呆地站在原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话。在虞腾出生之前，没人问过他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他降生即背负着原罪，他被这个原罪，一步步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俞跃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俞跃轻轻碰了碰陆厌青的手，轻声说：“我想虞腾应该不会再拦住咱们了。现在只剩下三个保镖，咱们怎么办，冲出去？”

陆厌青摇了摇头，反握住俞跃的指尖。

“现在下面已经恢复供电了，就算咱们冲出重围，底层甲板还会有更多人手。”

“那怎么办？”

陆厌青回答：“跳下去。”

“……？？？”俞跃震惊，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海水，浪花拍打着船身，若是多看上几眼，恐怕就要坠入深渊的陷阱。“你疯了吗？这里距离海面有十米高！”

虽然他以前也玩过什么悬崖跳水之类的刺激项目，但那时候可是在白天！是能见度最高的时候！

“哥，你相信我吗？”陆厌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俞跃：“……”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经历过一次信任危机，陆厌青塑造出来了一个柔软无助需要保护的omega形象，以此骗取俞跃的同情和怜爱。当这个谎言被戳穿时，俞跃对陆厌青的信任轰然倒塌。

他还是爱他的，但他不再相信他了。

可是现在，陆厌青再次把这个话题拿了出来──“哥，你相信我吗？”

俞跃答不出来。

陆厌青的眼神凝在他身上，在那双深邃的眸中，俞跃看到了无尽的夜色，看到了滚滚的浪涛，看到了天上的月，也看到了被它们包围着的自己。

陆厌青向他张开怀抱：“哥，相信我一次。请你最后相信我一次。”

“……”

短短几秒钟，俞跃的大脑里飞快闪过无数的讯息。谁知道在滚滚的海水下有什么呢？说不定有暗礁，说不定有鲨鱼，说不定船尾的螺旋桨就会绞碎他们的身体。

若就这样跳下去……若就这样跳下去……

“妈的，”俞跃也张开双臂，把自己投入陆厌青的怀中，被他身上浓郁的信息素味道包裹着。俞跃闭上双眼，笑骂，“陆厌青，咱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疯了。”

──或者，他们都疯了。

……

当虞腾和保镖们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调慢，一帧又一帧的低速播放着。

虞腾的惊叫，保镖们的怒吼，都成了一部荒诞电影中的荒诞剧情。那些人疯狂向着甲板边缘奔跑着，甚至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们的衣角。

但那只是徒劳。

陆厌青和俞跃紧拥着彼此，一同跳下了甲板。

──他们撞碎了海面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