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维斯托克斯方程(2 / 2)

天才女友 素光同 0 字 2021-05-20

江逾白立刻走开。他拽起林知夏的袖子,带着他的鲶鱼贺卡,走向了安全区域。</p>

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班上有些同学嚷嚷着要吃午餐。</p>

水族馆的餐厅为大家准备了盒饭,一人一份,两素一荤。素菜是清炒小白菜、红烧豆腐,荤菜则是萝卜牛腩。林知夏排队领到了盒饭,很是珍惜。她对甘姝丽说:“这份盒饭,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p>

甘姝丽也有同感。</p>

她和林知夏随便找了个座位。不久之后,江逾白、丁岩、董孙奇、韩大伟等人都端着盒饭坐到了林知夏的附近。</p>

韩大伟掀起盒饭的透明塑料盖,掰开一次性竹筷,大吼一声:“好香的饭!”他左手端起盒饭,右手执着筷子,胡乱往嘴里扒饭。</p>

“米饭有嚼劲!牛腩是美味啊!”韩大伟用袖子擦嘴,发表了感慨。他察觉江逾白迟迟不肯动筷子,颇感奇怪地问道:“喂,江逾白,你为什么不吃饭啊?”</p>

水族馆的餐厅宽敞又明亮,布置得像是大学食堂,一眼望去,全是成排的蓝色塑料桌、红色塑料凳。江逾白身处于这样的环境里,面对着一份盒饭与一次性竹筷,忽地丧失了食欲。他并不是一个非常讲究用餐氛围的人,但他觉得今天的菜式一定会让他食难下咽。</p>

“江逾白?”林知夏喊了他的名字。</p>

他问:“有事吗?”</p>

林知夏反问:“你是不是没吃过盒饭?”</p>

话音刚落,附近几位同学全都紧盯着江逾白。食堂的灯光仿佛汇聚在了江逾白的头顶,他受到万众瞩目。他二话不说,当场打开盒饭,庄严而正式地进食。</p>

豆腐佐料偏咸,白菜口感一般,牛腩隐有一股腥味,米饭……米饭稍微煮过头了。就像江逾白所预料的那样,他吃不惯这种饭菜。</p>

丁岩唯恐天下不乱地笑话他:“哈哈,江逾白,你吃不下去吧?我看《铁齿铜牙纪晓岚》,看到这一集了!贵族少爷微服私访,吃不下民间的饭菜……江逾白,你肯定要饿肚子喽!”</p>

怎么说呢,丁岩不愧是江逾白靠打架认识的朋友。</p>

江逾白没有辩驳。他解开书包拉链,找到饭盒,倒出两张苹果馅饼,摆在米饭上。馅饼早就凉了,米饭却是滚烫的,蒸腾的热气起到了加热的作用,使得馅饼的温度直线升高。</p>

他将苹果馅饼吃下去。那馅料绵软,不甜不腻,很合他的口味。</p>

又或者,他的口味是随机改变的。他只是在吃馅饼时想起了林知夏的那句“我调的馅”。他认识的一些叔叔阿姨去饭店吃饭时,会要求厨师们为每一道菜品塑造一个故事——只要故事足够打动人心,食客就甘愿一掷千金。单纯的美食家早已不受欢迎了,饮食文化赏鉴才是永恒的阳春白雪。</p>

江逾白没想到自己也会这么无聊。总之,苹果馅饼被他吃光了。</p>

丁岩十分疑惑:“这是你家的饭盒?”</p>

江逾白承认道:“是的。”</p>

丁岩惊叹:“你这么节俭?还从家里带了两张饼?”</p>

江逾白的行动胜于言语。他执起筷子,继续品尝他的盒饭。</p>

餐厅旁边有一家纪念品商店。同学们获得了老师的准许,可以去商店里逛一逛。集合时间是下午一点半,不少学生刚吃完饭就争分夺秒地跑进了纪念品店。</p>

商店门口摆放着一座圆盘展示架,架子上挂满了精巧的钥匙环,挂坠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包括海豹、海豚、海象等等。林知夏轻轻地转动圆盘,海豹海豚海象跟着旋转起来,她开心地拍了一下手:“好可爱。”</p>

“多少钱一个?”甘姝丽问道。</p>

林知夏翻看了吊价牌:“十四块钱一只。”</p>

甘姝丽又问:“你买吗,林知夏?”</p>

“我不买,”林知夏说,“有点贵。”</p>

甘姝丽依依不舍地放开放开了海豚吊坠:“我带了十块钱……买不了。”</p>

林知夏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口袋:“我有三块钱硬币,你再找人借一块钱,就能凑够十四块。”她翻找硬币的时候,周步峰与她擦肩而过。</p>

纪念品商店吸引了一大帮游客。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货架之前,激起沸沸扬扬的嘈杂交谈声。</p>

周步峰的身高偏矮小。他轻轻松松地扎进人堆,衣袖一挡,扯掉了四只钥匙环,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转身走向了商店的门外。他的动作熟练又简洁,就像个混迹街头的惯偷。</p>

“周步峰!”林知夏喊出他的名字。</p>

她看见他偷东西了!</p>

作为周步峰的同班同学,林知夏认为自己有义务监督他。她拖住周步峰的书包,小声威胁道:“你把东西还回去。不然我要叫保安,叫营业员。”</p>

“滚吧你!”周步峰一把推开林知夏。</p>

书包带子从他的肩膀上滑落,缠住了他的胳膊肘。他手腕用力,使劲一纵,眼球凝视着地面,嘴上还说:“你放手!放手啊你!谁认识你啊!”</p>

整起事件的旁观者,除了林知夏,还有甘姝丽。甘姝丽算是林知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p>

甘姝丽的性格很文静内向,平常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而现在,甘姝丽高声吼叫道:“有人偷东西!吴老师!周步峰偷东西还打人!周步峰偷东西还打人!”</p>

吴老师火速赶到案发现场。</p>

电光火石之间,吴老师拽起周步峰,把他扯到了餐厅里。在一大群成年人和小学生的注视下,吴老师扒掉周步峰的书包,包口大开,直冲地面,所有东西都被“哗啦啦”地倾倒在地上。</p>

海洋馆的四个钥匙扣,静静地呈现于众人眼前。</p>

吴老师的脸色白中泛青,青中带紫。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额头筋脉毕现,阴霾密布,那是林知夏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表情。</p>

“偷东西!你又偷东西!”吴老师教训道,“你就管不住自己的手!我马上打电话给你爷爷!”</p>

周步峰“呕”地一下放声大哭。他边哭边说:“我没偷……我想买东西!”</p>

汹涌的泪水滴在瓷砖上,周步峰哭得喘不过来气,像是一根破裂的水管。鼻子被鼻涕堵塞,他张嘴呼吸,还指着林知夏辩驳道:“是她!她瞎说!”</p>

多么可悲。林知夏心想。</p>

虽然,在林知夏看来,大部分同学的智力都有一些缺陷,但周步峰的缺陷别具一格。她甚至不忍心拆穿周步峰拙劣的谎言,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无边无境的虚幻之中——为了引人瞩目,他什么都能做得出。</p>

林知夏冷静地面对周步峰的控诉,有条不紊地列举证据:“周步峰同学拿到钥匙串以后,没去收银台。他走到了商店的门外。我小声告诉他,把东西还回去,但是他推开了我。”</p>

“我作证。”忽然传来另一个同学的声音。</p>

林知夏循声望过去,见到了副班长唐乐琴。</p>

唐乐琴两手拽着书包带子,立定在周步峰的面前,大义凛然道:“林知夏说得没错!你就是偷了东西!”</p>

商店的营业员和经理相继到场。吴老师和教导主任负责善后。教导主任的脸色比吴老师更差,他们带着周步峰去了经理的办公室——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子,室内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木椅,飘散着一股陈旧报纸堆积出的复古味道。</p>

吴老师推动了周步峰的后背,命令他:“给人道歉。”</p>

周步峰支支吾吾道:“一开始没想拿……”</p>

他习惯了在大人面前摆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战栗样子,就像《哈利波特》里那只叫做“斑斑”的小老鼠。小老鼠的真身是小矮星彼得。所有人都看不起彼得。彼得却能践踏高高在上的小天狼星布莱克。那是

小老鼠的成功,也是小矮星的胜利。</p>

周步峰表现得十分慌张。不过,那种慌张并未渗入他的内心。他的内心是平稳而安宁的,甚至可以再去商店里偷一些更贵重的东西。</p>

真切的恐惧在哪里呢?他感觉不到。</p>

他的恐惧,只是演技。</p>

大人们不相信儿童能被污染。他的演技也算是纯粹的天真。</p>

吴老师对经理说:“对不住了,我们班这个孩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家里人都管不住他。”说着,吴老师拨通了周步峰家里的座机号码。</p>

接电话的人,是周步峰的爷爷。</p>

周步峰的爷爷今年已有六十来岁。他去年才动过一场髋关节的大手术,血压也高,不宜动怒。他接到班主任吴老师的来电,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气愤:“周步峰又偷东西了?”</p>

老爷爷拍响了木制沙发的扶手:“打他!吴老师,你打他!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是让老师教育的……你甭管别的,打!往死里打!这个小畜生!”</p>

吴老师开启了扬声器,老爷爷的训斥声飘荡在狭窄逼仄的房间里。</p>

纪念品店的经理听完,脸上产生了微妙的表情。他和教导主任、吴老师三个人低语了几句,声音低沉到周步峰一句也没听清。</p>

然后,就在这时,那位经理忽然说:“周步峰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偷东西犯法。你是实验小学的学生,今天我们看在你老师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责任……你以后要是再犯,可就没人管你了。”</p>

周步峰拼命点头。</p>

这间办公室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凉风从门缝中灌入,林知夏就站在门口。她旁听经理、老师还有周步峰的谈话,若有所思地静立几分钟,方才悄无声息地挪开了脚步。</p>

江逾白拍了一下她的肩膀。</p>

她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p>

江逾白却问她:“你在干什么?”</p>

“我?”林知夏指了指办公室的木门,“我刚才在收集《人类观察日记》的素材。你说,为什么大人们总是愿意给小孩子机会,并且相信小孩子一定能改正自己的错误?”</p>

江逾白考虑片刻,回答:“小孩子不懂事。”他模仿了大人常用的语气。这一瞬间,他仿佛不再是一个年仅9岁的男孩子,他的思维方式与20岁以上的成年男人产生了短暂的共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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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林知夏偷偷告诉他,“14岁以下的小朋友,在法律上被认为没有刑事责任能力,不用承担刑事责任。”</p>

她一边说话,一边和江逾白往外走。</p>

他们两人的年龄加起来才满十八岁,竟然就开始探讨《刑法》与《未成年人保护法》。林知夏认为刑事责任年龄的标准可以适当调整,江逾白认为“判例法”的执行方式值得稍作参考。</p>

由于林知夏掌握了太多的法律专业词汇,江逾白和她聊了十几分钟,听得云里雾里。他在意识混沌的状态中问了一句:“林知夏,你会背诵《刑法》全文?”</p>

林知夏停住脚步。</p>

江逾白也站直了身体。</p>

海洋馆的大型玻璃缸立在他们的背后,游鱼在水中四散,林知夏被鱼群分散了一点注意力,随口应道:“不止哦。除了《刑法》,我还会背很多法律法规。”</p>

“周步峰长大了,会不会触犯《刑法》?”江逾白提出一个新的疑问。</p>

这个疑问,融合了对未来的预测,对法律的理解,还有对周步峰同学的重视。林知夏觉得,江逾白的切入点找得很不错。她和江逾白又有了新的话题,可供他们二人深入分析。</p>

林知夏坦白道:“我觉得,周步峰现在这样,总是偷东西,才显得正常。”</p>

江逾白半信半疑地问:“为什么?”</p>

林知夏定定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周步峰的所作所为,都是符合规律的。我听说他的爸爸妈妈都去了上海打工,留下他一个人被爷爷抚养,我在经理办公室的门外听到他爷爷讲话了,他的爷爷……没有很多耐心。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他,在家里,没有人给他温暖和照顾。他现在的表现就很正常。”</p>

她停顿一下,补充道:“同理,我不相信一个历经磨难、受尽折磨的人……能变得非常善良,除非他找到了精神寄托。尼采在‘超人说’里提出了一种理想型人格,这种超人能够战胜一切苦难,创造自己的新哲学。而普通人只会在持续不断的打击中崩溃。我赞成尼采的观点。”</p>

“是吗?”江逾白陷入沉思。</p>

他其实想问,你很喜欢哲学吗?</p>

他提出另一个问题:“你是超人吗?”</p>

“我不是,”林知夏使劲摇头,“从尼采的角度来看,我也是个普通人。我非常讨厌挫折。妈妈骂我,我就会难过。”</p>

随后,林知夏双手一拍:“记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问你,人类有没有自由意志?根据崴格纳尔在《意识的错觉》里的实验,他得出一个结论——‘行为产生的根本原因在意识之外’。整个宇宙都是能量守恒的,训练人类大脑的方式和训练一个人工神经网络有什么不同呢?其中一个差别大概是输入源和特征提取过程。对啦,《黑客帝国》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p>

江逾白被林知夏跳跃式的思维绕得头晕。</p>

他站在原地,总结她的观点:“你是说,整个宇宙,都是由数学、物理、数据构成?”</p>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数据’两个字。”林知夏回答道。</p>

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p>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响。</p>

身穿制服的海洋馆工作人员陪着一位年过六十岁的老太太快步走近。这位老太太名叫沈昭华,她是本省一所顶尖大学的物理海洋专业的教授。沈教授的背后跟着四个博士生,三男一女,都是她的得意门生。她还带了一位年轻的研究生,今年才刚刚加入实验组。</p>

沈昭华教授是本省的海洋研究所的实验室主任,也是“大气-海洋动力学”的学科带头人。她的团队今年刚在《physical review letters》和 《geophysical research letters》期刊上发表了两篇重要论文,其中一篇讲述“混合海洋湍流分布”的文章,林知夏刚好读过。她记得沈昭华的照片,忍不住跟着沈教授跑了两步路。</p>

海洋馆的工作人员开口说:“沈教授,我们的水族生物研究中心……”</p>

某一位博士生插话道:“你们和水生生物研究所合办的那个研究中心吗?”</p>

“对的,最近遇到了问题,”工作人员应道,“麻烦沈教授来做这一次的实验室环境测评。”</p>

沈教授正在和工作人员商讨实验室设备的细节。沈教授带来的几个学生也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研究生开口说:“我前几天模拟了一个海洋环流模型,模型本身基于纳维斯托克斯方程……我用压力矫正去求解诺伊曼边界条件的压力场,我的泊松算子表现出了强烈的与纵坐标轴相关的各向异性[3],你能想得通吗?我要怎么去做预处理器?”</p>

江逾白只听到了“各向异性”这个词组。他重复道:“各向异性?”</p>

林知夏为他解释:“啊,这是一个学术名词,它的意思就是,一个物体的一部分或者整体的性质在不同方向上有所变化。”</p>

然后,她对那位研究生说:“你在预处理器里,把泊松算子的积分结果当作静水极限,就能解决你的问题。不过,这个方法有缺陷,需要把整体空间离散化。这是很常见的解决方法……当你无法评估一个大的连续空间,可以用离散模型去模拟最终结果。如果你要建立一个本身可迭代的参考系,那在预处理数据时,就用递归算法制定基准,保持不变,可以大大减轻后续的计算负担。”</p>

四位博士生全部驻足。他们低下头,望着林知夏。</p>

前方的沈昭华教授转过身,刚好和林知夏四目相对。</p>

四周充满了古怪的氛围。这种氛围迫使博士生们都保持安静,一时间,他们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讨论问题,谁也不清楚这位小女孩是胡说蒙对了,还是真的恰好研究过相关领域。</p>

恰好研究过相关领域?</p>

这种形容和描述,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在一位年幼的儿童身上。</p>

沈昭华教授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多游客从她身旁经过,海洋馆与水生生物研究所的联合实验室就在不远处,所有人都在等待她。而她竟然抽出空来,轻声询问林知夏:“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p>

江逾白代替林知夏回答:“她上个月刚满九岁。”</p>

“九岁?”一位博士生呆呆地重复道,“九岁?”</p>

林知夏点头:“我今年九岁了。”</p>

她立定在靠近玻璃水箱的位置,背着一个哆啦a梦的蓝色书包,怀里抱着一只小企鹅毛绒玩具。她还扎着双马尾,甚至用了粉红色草莓发绳。</p>

粉红色草莓发绳。</p>

果然是个刚满九岁的小姑娘。</p>

眼前的反差感太过强烈,沈教授门下的研究生忽觉自惭形秽,心底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惭恼意。这位研究生后退两步,站到了沈教授的背后。</p>

“小朋友,你能理解纳维斯托克斯方程、泊松算子和离散空间?”沈教授看着林知夏,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意味。</p>

沈教授儿女双全,孙子刚满十一周岁,也还在念小学。但很可惜,她的子辈和孙辈里没有一个人真的对科研感兴趣。她那个十一岁的孙子立志要考公务员从政,这个远大的志向,受到了一家人的鼓励和支持。</p>

只有沈教授还记得,她孙子小时候指着世界地图说,海洋物理!物理海洋!</p>

海洋物理学,物理海洋学,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今,沈教授想给孙子解释,那孩子也不愿意再听了。</p>

年仅九岁的林知夏,引来了沈教授的关注。</p>

林知夏被他们一行人围住,心里有点慌。她的科学世界一直都是单一的、独立的、缺乏外界交流的。虽然她在省图书馆的电脑上见过无数教授、科学家的联系方式,但她从来没打扰过那些学术大牛,也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自己的见解。</p>

林知夏习惯于阅读、思索、在脑中记录,这是一个单向数据输入的过程。她想回答沈教授的问题,又很排斥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p>

她眼神躲闪,距离江逾白更近。</p>

江逾白问她:“你怕什么?”</p>

林知夏嘴硬道:“我没有。”</p>

江逾白轻轻推了她:“我胆子大。我把胆子传给你。”</p>

“我……我才不是胆小鬼!”林知夏说。</p>

她鼓起勇气,盯着沈昭华:“你说的概念,我都懂。可我明白概念是一回事,解出来又是另一回事。维斯托克斯方程究竟存不存在唯一解,唯一解的限定条件是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定论……我也没有钻研过。但我相信它存在光滑性唯一解析解,不止存在于我们常见的不可压缩流体的二□□态层流模型里。目前的主流求解方式,就是在已知条件下用离散数值模拟,快速傅立叶变换是人尽皆知的……”</p>

那位研究生忽然问道:“如果让你简单地估计一个非线性方程组的解……”</p>

“简单地估计是什么意思,《数值分析》的基础内容吗?”林知夏发出疑问,“你试过收敛法了吗,埃特金加速收敛,还有牛顿法?你把方程组拿给我看看。”</p>

沈昭华看向了自己的一位博士生。那名博士今年也才二十五岁。他是硕博连读的高材生,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穿着棉衬衫、运动裤和防风外套,看起来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p>

他领悟了导师的深意,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只看着林知夏,告诉她:“我们现在赶时间,这个是我导师的名片,上面有我们办公室的座机号码。你要是想参观我们大学的实验室,欢迎随时来访。”</p>

林知夏一怔,没反应过来。</p>

江逾白代她收下了名片,还代她说了一声谢谢。</p>

四年级(一)班的集合口哨声在餐厅里响起,沈教授一行人也渐行渐远。</p>

江逾白把名片递到了林知夏手中,还问她:“你也会突然发呆?”</p>

林知夏又在嘴硬:“我才没有突然发呆。”</p>

江逾白刨根究底地追问:“你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吭?”</p>

林知夏攥着名片:“我只是有点吃惊。”她跑向了班级集合区。</p>

当天下午,解说员姐姐带着大家参观了海洋馆的鲸豚湾。</p>

这是林知夏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海豚。</p>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p>

海豚的皮肤非常光滑,它们的身体构造完美地应用了流体动力学,让它们能在水里飞快游动。林知夏还注意到,有一只海豚最活泼,它从水池中窜出来两次,溅起一片水花。</p>

隔着一堵玻璃墙,林知夏凝视着海豚。</p>

那只海豚似乎也在凝视她。</p>

海豚感知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p>

如果它们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都会被禁锢在水族馆,无法回归大海,它们是否会因此而产生思考……林知夏在玻璃上画了一只海豚,也给今天的水族馆之行画上了句号。</p>

班主任吴老师把同学们聚集到了一起,开始清点人数。不少同学都被海豚和白鲸深深地迷住了,挪不动脚步。吴老师连喊三声,同学们才回过神。</p>

在吴老师的命令下,学生们按照体育课的排序方式,有序地站成了两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江逾白是男生队伍里的最后一位,林知夏也是女生队伍里的最后一位,他们两个无可避免地再一次并排了。</p>

登上学校大巴之后,林知夏干脆坐到了江逾白的旁边。</p>

所有人都走了一天的路,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惫,林知夏也不例外。她靠在座位的侧边,闭着眼睛睡觉,没一会儿已经睡着。</p>

江逾白的左边是林知夏,右边则是班长董孙奇。董孙奇捧着自己的数码相机,让江逾白帮他参谋哪一张照片拍得最好。</p>

“我帮你拍了照,”董孙奇透露道,“我偷拍了你两张。”</p>

江逾白抬手,按住了相机:“班长,你偷拍我?”</p>

班长温柔地劝诫他:“江首富,别激动。”</p>

江首富仍然有些激动:“拍照前,要经过本人同意。”他把自己的肖像权看得很重。因为他的叔叔江绍祺打过不止一次的肖像权官司。江绍祺的种种遭遇,都给江逾白上了生动的一课。</p>

周围大部分同学都在睡觉,尤其林知夏睡得最香。她像一只小猫咪一样缩在座位上,远比她清醒的时候安静多了。</p>

江逾白不敢大声讲话。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而董孙奇完全没有那方面的顾虑,董孙奇哈哈一乐,在数码相机的显示屏上展示今天的收获。</p>

“江逾白!你看!”董孙奇叫嚷一句,“我这张照片,把你拍得超级帅气!你快感谢我!”</p>

江逾白反应冷淡:“我应该感谢我爸妈。他们决定了我的长相。”</p>

董孙奇搂住江逾白的肩膀:“这张呢!你和林知夏、丁岩、甘姝丽站在一块儿!大伙儿好热闹!”</p>

江逾白的回复不近人情:“删掉。”</p>

董孙奇大为惊讶:“这张也要删掉?”</p>

“不要。”</p>

——说话的人,是林知夏。</p>

林知夏被董孙奇吵醒了。她揉了一下眼睛,抱紧怀里的毛绒小企鹅,凑到江逾白的面前,观察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她非常开心地笑了笑:“不要删,不要删!把照片留给我,能不能留给我?留给我吧。”</p>

董孙奇仿佛在历经千山万水之后,终于找到了欣赏他的知音。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林知夏,你觉不觉得,我这个照片拍得好?”</p>

“是的!拍得好!”林知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有林知夏,还有江逾白、丁岩、甘姝丽。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你把照片送给我吧,可以发我的邮箱吗?”</p>

董孙奇立刻答应。随后他又问:“林知夏,要不要把我的自拍照片也发给你?这张合照里没有我董孙奇。我是班长,少了我怎么行?”</p>

林知夏愣了一瞬。她和董孙奇不太熟。她随口说:“好啊,你发吧。”</p>

董孙奇一拍大腿:“好嘞!”</p>

他和林知夏隔着一个江逾白说话,他们两人都没注意江逾白的神情。江逾白的左手伸进了书包里,很快,他找到了自己的数码相机。</p>

江逾白的数码相机是上周才买的最新款。而且,这款数码相机采用了触屏按键,需要用户自行调整各种参数。</p>

江逾白只是想当场拍个照,相机屏幕却蹦出来一个超大的菜单选框。</p>

他看着那些“饱和度、清晰度、对比度”,搞不清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他懒得研究,瞎按了几个键,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地方,整个相机的默认语言忽然变成了德语。</p>

是的,德语。</p>

江逾白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字天书。</p>

有些德语单词,长的和英语、法语挺像的,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数码相机的菜单栏完全沦为江逾白的知识盲区。他装作淡定地伸长手指,搭住关机按钮,刚要用力,忽听林知夏问他:“你看得懂德语吗?”</p>

又来了!竞争对手的挑衅,再一次来临了!</p>

江逾白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成长了很多。他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么羞愤难当。</p>

他坦率而真实地承认:“我准备关机。”</p>

林知夏从他手里接来了数码相机。她低头按过几个键,这只相机就像是一匹被驯服的猛兽,在她手中乖乖听话。</p>

她打开摄像头,问他:“你要拍照吗?”</p>

事已至此,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功亏一篑。</p>

江逾白充满大局观地回答:“是的,我想拍照。”</p>

数码相机被林知夏交给了前排的丁岩。丁岩悄悄地举起了相机,趁着班主任和另外两位带队老师都在打盹,丁岩转过身,相机的镜头对准了林知夏、江逾白、董孙奇三个人。他为他们三人拍下一张新的合照。</p>

“这就是……海洋馆秋游的回程纪念照!”林知夏开心地总结道。</p>

这也是江逾白的私人相机里唯一的一张合照。</p>

为什么他执意要和林知夏拍合照?</p>

对此,江逾白有他自己的理解。林知夏是他的竞争对手,他保留着自己与竞争对手的合照,正是为了督促自己,诚实地面对自身的不足——就像美国总统林肯一样尊重、敬佩他的政治对手西沃德。</p>

江逾白理顺了逻辑,收好了相机。</p>

巴士返回学校时,正是下午三点半,太阳依然灿烂。四年级的家长们都赶到了学校门口接孩子,江逾白家里的司机也来了。江逾白走出大巴,走向司机,林知夏远远喊了一声:“明天见!”</p>

江逾白举起手,朝她挥了一下,高声说:“明天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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