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的,在第一堂课之后,年轻的植物学教授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留过太多的作业。
看到作为助教的顾川柏往办公室跑得越来越勤,甚至动辄彻夜不归,舍友们认定了他是为作业英勇献身。不仅对他的奉献精神进行了深刻的褒扬,还慷慨包揽了在除开植物学之外的各类课上替他答到的任务。
只有陆灯清楚,他的作业留得越来越少,是因为顾川柏开始越来越忙了。
勤奋,积极,涉世不深,还没有对自己未来的明确打算——在部分极端自私自利的导师眼中,一二年级的研究生永远是最听话好用的劳动力。
要整理实验室,要帮忙整理翻译资料,要彻夜守着昂贵的培养基,还要替导师跑腿打杂。一周的工作时间在50个小时以上,詹沛的研究生几乎没有能正常上课的余力。
天气由热转凉,学期过去大半,顾川柏眉间渐渐开始透出越来越疲于奔命的倦色。
陆灯实验室的核心课题,也终于开始有了大致的眉目。
“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合上已讲过大半的课本,讲台上的年轻教授示意课程结束,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桌上散落的教具。
随着离开教室的人流,顾川柏快步过去,把准备好的水杯递过去,抬手覆上他微潮的衬衫后心:“嗓子都哑了,疼不疼?”
天气已经转凉,保温杯里也从爽口的冰饮,换成了养生的红枣银耳茶。
担心陆京墨会不爱喝,顾川柏特意替他放了冰糖,熬得香甜,真饿到不行的时候,还能把泡得胖乎乎的红枣捞出来充饥。
擦净手上的粉趣÷阁灰,陆京墨捧着杯子抿了两口,弯着眉眼摇摇头。攥着的手翻转摊开,掌心变出一块咖啡口味的奶糖。
迎上他眼中的温和关切,顾川柏浅笑起来,抬手覆上去,接过糖剥开含在嘴里。
头天晚上盯了一宿的培养基,只早上草草睡了几个小时,就又赶过来上了一天的课,说不困是假的。
带着咖啡香气的甜意顺着喉咙流下去,顾川柏深吸口气缓缓呼出,多少缓解了胸口的窒塞闷疼。
植物学是大课,人走得很快,教室喧闹一阵就迅速安静下来。
顾川柏收拾好了东西,见教室里已经没了人,放心地拿过外套替陆京墨穿上,俯身把拉链仔细拉好:“京墨,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做作业的……”
一节课的时间是固定的,没了课堂作业作为调剂,讲起课就要比之前更加辛苦。
虽然清楚陆京墨是贴心地给他留出课上睡觉的时间,热爱学习的顾助教却依然不会允许自己在课堂上睡过去。
更何况是陆京墨的课堂。
他还记得第一次上课时,陆京墨布置起作业,眼睛里兴奋灵黠的清透亮光。
虽然后来批作业批得昏天黑地,陆京墨却依然执意要自己批复,都不准他插手帮忙,显然是很喜欢这种让同学们哀嚎不已的活动。
他的小教授才华横溢,讲起课来生动详实,对学生细致耐心,脾气又好。就这么一点留作业的小爱好,凭什么不能好好过过瘾。
“是我不想批,批作业太累了。”
望着顾川柏眼底熬出的青乌,陆京墨认真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腕:“我需要有人帮忙整理实验记录,今天有时间吗?”
陆京墨的实验室已经建立起了初步规模,也做了几个不大的实验试水。他本人虽然不必天天过去,却依然要总揽实验进程,凡是做出来的数据,都需要让他亲自过目。
和在詹沛实验室枯燥麻木的机械劳动不同,那些实验记录都是陆京墨初步整理过的,关键点还细心地做出了批注,思路和流程都一目了然。
那些实验看上去天马行空,却都设计得缜密精巧,哪怕只是简单的整理工作都能令人受益匪浅。顾川柏即使再忙,只要有时间,都一定会过去搭手。
“有,我今天恰好清闲。”
迎上他的目光,顾川柏微笑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守了一宿的实验室,第二天通常都会轮空,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正好陪着陆京墨一起工作。
打着这样的主意,顾川柏陪着他回到了办公室,却还没来得及接下新的工作,就被陆京墨不由分说塞进了浴室。
胸口困得发疼,冲个澡倒也正好精神精神。
已经在办公室留宿成了习惯,猜测着陆京墨今天大概是打算通宵,顾川柏打着哈欠去开水,却不知是不是热水器出了问题,调了几次却都是温度刚好的微烫水流。
晃晃有些发木的脑袋,顾川柏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错就错,站在了热气腾腾的花洒下。
冷水还能打起些精神,热水下冲得暖暖和和,就越发困的厉害,只觉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顾川柏用力搓了两把脸,换好衣服走出淋浴间,不待回到办公室,已被陆京墨及时截住,径按在了床上。
“京墨……”
才意识到陆京墨居然又对他用这一招,顾川柏无奈失笑,打起精神抬头望他,温声开口:“我不累,我陪你工作,好不好?”
不累是不可能的,可这些日子他在实验室和大课间奔命,时间过得越来越紧,除了上下课,已经很久都没和陆京墨有过更多接触。有几次被强行在上课时叫去实验室,甚至还是对方自己拿着东西回的办公室。
他自然想要休息,可也更想好好陪陪陆京墨,想要更多地了解他的工作,接触他的生活。
只要还有博士的约定作为动力,他就不至于在无法抽身的忙碌中彻底麻木,还能在几乎逼仄的生活中挤出些不能再琐碎的时间来,去朝那个期望中的未来再想办法近一步。
再近一步。
迎上那双透着明显血丝的温柔黑瞳,陆京墨摇了摇头,张开双臂把他固定在床上:“工作有我,你好好休息。”
怀中覆着的身体温暖,这样毫无间隙地贴上来,清新的草木气息裹着周身,几乎能感觉得到他开口说话时胸腔的轻微震动。
几天都没能好好睡过觉,顾川柏的思绪已有些迟滞,下意识抬起视线,望向那张清秀的面庞。
陆京墨比他矮些,这样按着他显然有些吃力,黑得纯净的双眸里,光芒却依然坚定得近乎执拗。
心头涌过融融暖意,顾川柏无奈浅笑,还要开口,却已被一只手覆上眼睛,将视野遮成一片温柔的黑暗。
视线被遮蔽,剩余的感官就变得愈发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