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后边是避人的遮光棚,三面围挡,不那么容易被人看见。陆轻舟回抱着他坐下,当他是受了什么委屈,抱着他轻轻蹭了蹭,把筷子递了过去:“要采访了吗?”
“不急,等拍完再采访。”
顾溪接了筷子在手里握着,不舍得辜负小狗仔的心意,贴了帖润凉的脸颊,把胸口的涩意压下去。
“轻舟……那天你教过我,说打人看不出来用力,但是特别疼的那几招,能再教我一次吗?”
梁远出了门,才顾得上细看剧本翻开的那一页。
他们钻到这片林子里,是为了拍一场联合军演。这页是尾声的剧情,主角所在的红方特种部队大展神威,几个人的队伍深入敌后,挑了蓝方侦察兵的两个团。
顾溪挑的角色,是个在演习里“自杀”弃权的蓝方侦察兵中校参谋。
这个角色就只有一分钟不到的镜头,一句台词,没有名字,甚至连正脸都没有。主角团堵上他是为了冒充他的身份,去迷惑蓝军的士兵,趁机全歼。却没想到明明是文职的参谋却抵死反抗,最终在扭打中拧开信号弹,选择了同归于尽。
因为中校的这一举动,也导致主角团的两人在演习中被判定死亡,给了锋芒毕露的几个新兵第一次教训,是剧情里重要的转折。
角色本身的意义其实并不小,但梁远执意不愿加戏,只想用惊鸿一现的镜头来留白,凡是正经演员,实在没几个人愿意演这种连路人都算不上的角色。
梁远翻了翻页,看过分镜那一段看着都疼的肉搏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
看来一会儿开拍的时候,得想着拦点记者了。
剧组这会儿没在拍戏,不少人都在接受采访。宁飞平混在人群中胸有成竹,正谨慎地组织着措辞,身后冷不防传来梁远的吼声:“都回来!别闲聊了——早点拍完早点歇着!”
梁远在导演的圈子里虽然年轻,却因为手上一部接一部出好作品,地位并不低,吼起人来的底气也足。剧组里没一个敢和他对着干的,宁飞平仗着资源敢懈怠些,却也不愿在记者面前留下个像是顾溪那样“罢演”、“目中无人”之类的名声,礼貌地点头致歉,快步走了回去。
这场戏恰好接着刚才NG了十来次的那一场,现在拍起来并不违和,甚至连布景都不用改动。
梁导演还在为着顾影帝接下来打算怎么揍人忧心忡忡,面上却依然吼得底气十足,扯着嗓子讲了两遍戏,顾溪刚好挽着袖子走了过来。
迷彩好找,剧组里全都是。顾溪留在棚里,用了些办法哄着小狗仔和自己一块儿分着吃了盒饭,去找场务要了套合身的迷彩,和几个相熟的演员打了招呼,又朝梁远一点头。
他的小助理还好好的跟在身边,除了脸色似乎有些发红,倒也没什么异常,看来是还不知道宁飞平的信口污蔑。
梁远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虽然知道众人都差不多认识,还是把人拉过来重新介绍了一遍。
宁飞平今天才背着人落井下石,心里正是虚的时候,难得地没对顾溪横眉冷色,低头把视线错了过去。
这次他的角色是个军校生,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手上却极狠,虽然只是配角,却依然可以预见到拍出来之后同样会是个广受好评的角色。
犯不上在这里起什么事端。
梁远最后讲过戏,武指给每个人安排好了动作。剧组拉开准备拍摄,宁飞平跟着众人就位,听到开始,就振作精神扑了上去。
两个人当初也曾经搭过戏,宁飞平知道顾溪手上有分寸,也没多在意。正要按着剧情去夺他的信号弹,却没看清顾溪做了什么,小腹就忽然狠狠一疼,身形趔趄摔开。
“卡!”
梁远沉声喊停,等着众人调整状态。
顾溪低头理着武装带,像是全然不知情。宁方平蹙了蹙眉,对方知道了自己所作所为的担忧涌上一瞬,就又被理智压下去。
双方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要是知道了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顾溪绝不会这样平静,还肯和他演对手戏。
大概是个意外,说不定自己不小心碰到谁的装备了。
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心神收了回来。宁飞平打点起精神,听着场边的开始声,再度扑了上去。
又是狠狠一疼。
这次撞在胸口,宁飞平眼前黑了一瞬,踉跄着险些坐倒,忍不住就要发作,却迎上了顾溪意外冰冷的目光。
宁飞平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要是在平时,这种格斗戏NG个几次,他就要叫替身了。可这次记者都围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替身,说出去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笑话。
宁飞平心里发虚,不敢在这时候和顾溪起冲突,只能咬牙忍下,试着和梁远沟通:“导演,能不能让武指再给顾老师指导一下,我们配合的不太熟练……”
“就一分钟的戏,你们要NG几次!都把心思放在哪儿了?!”
梁远置若罔闻,寒声斥了一句,没等他缓过来,又用力敲下剧本:“别让我说第四次开始,不然谁都别吃饭了!”
中校参谋的角色是文职,对格斗甚至不如寻常侦察兵熟练。武指指导的过分反而会显得刻意,梁远给顾溪的要求就只有狠,尽量拼出困兽犹斗的绝望来,反倒是剩下的几个主演,为了表现出镜头下干脆利落的格斗效果,必须要严格按照武指的要求,差一点都要重来。
“有那么疼吗?咬牙忍忍就得了,顾老师还被咱们几个按着打呢!”
边上的郝跃年纪轻,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揉着手臂重新走位。剩下的几个虽然没有出声,看神色却也都隐隐显出些不满。
宁飞平心头腾起火气,正要开口反驳,看着分明被摔得浑身是土,正被几个场务围着拍灰的顾溪,话却又被迫咬牙咽了回去。
下次自己也得往地上滚滚……
宁飞平目色冷了冷,已经打定了主意和顾溪比着碰瓷,听着开始合身冲上去,正要假摔,手臂却忽然被搅住,狠狠往后背一别,整个人瞬间失了重心,被正和主角团扭打成一团的顾溪逮准,身体趁机纠缠,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和原本的剧情出了些偏差,副导演正要叫停,梁远的目光却忽然一亮:“别动。”
这里原本的设计是中校趁几人不备拧开信号弹,意外有余,老牌侦察兵的骄傲被迫折戟的黯然,文职军官冲冠投趣÷阁的绝望爆发,却都表现得不够。梁远原本打算用留白加强冲突,顾溪弄了这样一出,反而叫镜头前表现出了意外的张力。
宁飞平摔得眼前直冒金星,被地上灰土呛得呛咳,顾溪被几个人包围,却依然狠狠压制着他,气喘吁吁咧开擦破的嘴角,拧开了代表爆炸的信号弹。
浓烟遮蔽,又不是同期收音,顾溪却还是贴近他耳畔,不紧不慢念出了角色唯一的一句台词。
“动我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敢玩儿命?”
……
宁飞平背后陡然窜起寒意。
信号弹呛得人睁不开眼的浓烟里,梁远的声音远远传来:“过了过了!场务过来,收准备工!”
顾溪松开对他的钳制,一撑地面站起身,若无其事地理理衣服。朝梁远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场边走去。
陆轻舟始终守在场边,见他过来,连忙过去想看看他的擦伤,却被顾溪抬臂稳稳捞住。
迎上小狗仔满是担忧的目光,顾溪挑挑唇角,从肩章下抽出军帽戴在他头顶,按着揉了两下:“走,咱们去接采访。”
《坠落》剧组。
穆瑾初为人随和温润,对于拍摄上的事却意外严格,主线基调反复商议,才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穆总,您放心。等陆先生来了,我一定充分尊重他的意见。”
李仁易已经冒了一头的汗,见他点头,才终于松了口气,不迭保证:“剧组绝对干干净净,之前的所有事情,剧组会在今晚之前发统一声明,再不出那些恶心人的事……”
被放进剧组的记者们都在拼尽全力抢着第一手资料,借着寥寥无几的信号传了出去,转眼已经在网上搅起新的轩然大波。
桌面上的平板正放着宁飞平的采访,正说到那个场务“年纪小不懂事”,李仁易背后一紧,把今晚的时限又在心里提到下午五点,抬手要去关平板,却被穆瑾初手里的剧本拦住。
“圈子里水深,有些时候身不由己,这个我理解。”
穆瑾初笑了笑,把修改过的剧本放下,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样冒犯的言论再有所动怒,摘了眼镜缓声说下去。
“小舟经历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所以我们对他的保护总是格外紧张一些,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理解,我们都理解。”
李仁易不迭点头,又小心翼翼提醒:“穆总,这个宁飞平家里很有些背景,我们摸不透,不知道会不会对陆先生造成影响……”
“他们很快就能解决他,用不着我再捣乱。我手里的公司和剧组小舟都能动,要是还不够,再买几个公司就行了。”
穆瑾初不以为意,含笑摆摆手,目光落向屏幕。
镜头下的顾溪一身戎装,虽然还带了些尘土,却反而越发英朗轩挺。被他带在身旁的少年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身体的紧绷。唇角已抿成一线,却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牢牢守在他身边。
倒像是守着什么分毫不让的阵地。
记者还在穷追不舍,还抱着一丝希望,尽力把话筒往前举:“顾老师,关于‘片场潜规则’、‘冲冠一怒为红颜’之类的传言,您有什么想要说明的吗?您真的潜规则了吗?”
这种问题已经算是山穷水尽,不足为虑。穆瑾初眼里显出些欣慰,轻舒口气点点头:“我来就是看看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我也能和他的父亲交代……”
话音未落,视频里顾溪的声音清晰响起:“潜了。”
穆瑾初:“……”
顾溪不知道还有人在镜头外看他的直播,揉了揉小狗仔带着军帽的脑袋,挑起唇角,从钥匙上拆下了个铃铛交到他手里握着,稳稳当当望向镜头。
“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