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灯眨眨眼睛,不禁轻笑出声,被他握着的手也放松下来,屈指敲他掌心:“我知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竟然还没忘。
对方在每个世界间轮转,能保留下来的数据极为有限,居然还用宝贵的数据暂存柜装了这个,也不知道当初腰不好这件事究竟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顾平明伤在腿和左胸,伤口虽然已经大致复原了,断的几根肋骨却都还只是刚长好。这样的大动作,依然有着一定的危险性。
见他丝毫不怕自己,顾平明微微挑眉,挥散了顺势握住那只手的念头,配合地松开手臂。
想着来之前看过的病历,陆灯不放心,扳着顾平明的肩保证他不再乱动,一手去解他的病号服衣扣。
两人在一起了十多年,该解的扣子早已解了不少。陆灯熟能生巧,不等顾平明反应过来,已经顺着解开了一大半。
顾平明微眯起眼睛,手臂依然半拢着他,若有所思地落下目光。
一只手稳稳按在肩上,些微暖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透到肩头,在渐凉下来的晚风里尤其明显。
另一只手利落地解着他的扣子,指尖灵巧,年轻的医生微垂着头,黑眸里透着认真专注的关切光芒。
卧底身上总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不要说被人这样接触,就算是近身也是不行的。
除却重伤昏迷那时候顾不上,被抢救的医生一剪子豁了鲜血浸透的衬衫,快三十年的人生里,顾平明还是头一次被人上来就脱衣服。
把人拽在怀里,就比之前看得更清楚。年轻的医生被一身白服衬得愈显干净,清秀的面庞拢在落日将尽的最后一点赤色里,描得眉睫细致清晰,一心一意地替他解开衣物,掌心贴上胸口,顺着肋骨的走向仔细触诊。
顾平明低头一扫,看清了他胸牌上的名字。
陆白羽。
怪不得是自己从石头缝里提溜出来的。
奇妙的巧合让顾平明唇角不觉多了点笑意,尽量忽略了在胸口轻缓按着的手掌,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胸牌上的照片。
虽然伤重方愈,顾平明身上的肌肉却依然分明。陆灯摸不太准其下覆着的肋骨,挑着记忆中伤处的位置用手掌小心按了按,抬头:“疼吗?”
可惜最近的身材在住院的时候荒废了不少。
脑海中划过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顾平明收回落在他眉间的目光,眉宇弧度越发和缓:“不疼。”
长期的卧底生涯叫他的神经始终紧绷,只复明了这么短的时间,加之为了不打草惊蛇,依然没有恢复身份,还不足以叫他就这么放松下来。
这处天台是医院里视野最好的地方,又没有人来,哪怕不是为了找个地方藏起来悄悄过烟瘾,他想要找个什么地方放松放松的时候,也是习惯一个人到这儿来的。
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医生,居然也没有同这里的气氛产生任何冲突,甚至反而让气氛比平时还要格外宁静安稳了不少。
陆灯点点头,却依然不放心,往白大褂的口袋里翻了翻,没能找到听诊器,索性单手撑地,侧耳贴过去:“吸气”
顾平明心口轻跳,低头望他。
平时要是被人这么忽然靠近上来,大概是要直接来个过肩摔的。
年轻医生丝毫没有对他的提防,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的肺音,脸颊就贴在胸口,他只要稍一吸气,那一点间隔的距离就无疑会瞬间荡然无存。
见他迟迟不配合,陆灯在他胸口抬头,眼中显出温温的疑惑光芒。
被那双澄透得过分的黑眸戳得心头一摇,顾平明下意识屏息,又想起对方的要求,连忙吸气,一口气呛进肺里,忍不住别过头咳嗽起来。
顾平明咳得急,陆灯怕他牵动肋骨,顺势把人整个抱住,一手慢慢替他拍着背:“下次不要抽烟了,对肺不好。”
对方呼吸时还能听得到细小的湿啰音,说明不只是肺功的问题,肺实质的受损也没有彻底康复。虽然系统有药能解决相应问题,但患者本人的配合程度,无疑会直接影响到以后的恢复效果。
……
抱了。
抱了就抱了。
面前的小身板看起来就单薄,稍稍一碰都担心碰坏了,就让他抱一抱,又不会出什么事。
忽略了自己莫名其妙高兴起来的念头,顾平明咳了一阵,平复下气息,迎上黑眸里认真的光芒,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多谢了。”
虽然很多事都清楚怎么才是好的,可要做到却又是另一码事。
从警院毕业就被派遣了卧底任务,他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七年,能不被逼着碰毒已经是万幸,要是再不带点儿烟瘾,是难免要叫人怀疑的。
顾平明知道克制,隔几天上来过过烟瘾,已经是尽力配合医院和康复中心的治疗了。
医生也都知道他的脾气,劝过几次无果,又实在管不住,几个人轮番盯着他不准抽烟,忍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叫他跑出去抽了一整盒。偏偏整个康复中心从没人抓得到他,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不再拦着他隔几天就来闻一次烟味过瘾。
中心已经够照顾自己的了,今天在上面耽搁得比平时久,要是再不回去,来查房的护士是要回去和医生告状的。
顾平明随口客套一句,拍拍手打算起身,怀里的年轻医生却没有动,依然静静望着他。
那双黑眸里的温润清湛都没有丝毫变化,神色也很平静,却莫名显出不容置疑的坚持。
“看着挺乖,怎么这么倔呢……”
看懂了那双眼睛里的意思,顾平明无奈失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交给他,顺势含笑倾身:“好了好了,烟都给你了。要是再不放我起来,我可就要抱着你一块儿起来了……”
对方的右腿也有伤,要抱着自己站起来有些难度。陆灯低头望了望,把烟收好,撑身站起。
怀里的温度忽然远离,敞开衣襟的胸膛被晚风吹得微凉,顾平明笑意微凝,胸口蓦地空了空。
卧底当的久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话了。
望着那道落在暮色里的身影,方才几句话生出的悔意突兀地在胸口腾起。顾平明撑着地起身,右腿吃力不稳,身体稍一摇晃,就被熟悉的温度立刻迎上覆住。
年轻的医生稳稳扶着他,稍稍仰头,神色依然是一贯的澄净关切。
“我认错,是我不好。”
顾平明从来没有瞻前顾后的习惯,心念定了就干脆认错,紧了紧环着他的手臂,往另一个口袋里去摸最后私藏的一盒烟:“我还藏了一盒,都给你,我以后不抽——”
他的动作一顿,眼里忽然显出错愕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