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做了购置毒品的投毒计划。但许诗谨好像偷了它。”
“你想杀了他,他是谁”纪询紧迫追问。
这是周同学第一次叫他“警察哥哥”,也是首次向他承认自己有杀人的心,他以为他确定他已经突破了周同学的心防
但他错了。
周同学冷冷看着他。
那不是一个被突破了心防的人的眼神,那不过是一个终于承认了对手的敌人的眼神。
“他是谁不重要。”周同学说,“他总爱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是抢了周同学名额的那个人吗纪询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能被周同学如此惦记的人,一定是和周同学有过剧烈冲突的人。
“漆黑的,肮脏的,浸在泥里,浑身长满虫子。”
周同学以如此蔑视的口吻形容他。
“他总是悄无声息。”
“靠着沉默和怯弱的假象,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他该被审判。”
“死掉了,他就不用说话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小孩,刚来我们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这句话牵回了纪询的思绪,纪询看着喋喋不休的周召南妈妈。
“我们还以为他是哑巴呢,检查来检查去,明明医院说声带好好的,但人就是不说话,你说这是怎么搞嘛,外头搞不清的,还以为是我刻薄他。”周母苦着脸,“分明就是他自己怪这还不是他唯一的怪癖,他冬天居然不盖被子,就裹着羽绒服睡觉,还爱开窗,他的小房间里又没有空调,一个冬天里,不知道感冒了几次,是我后来好说歹说,才让他把这毛病给改了”
霍染因刚到周召南家里的时候,父母刚刚因为煤气中毒窒息死亡,他是恐惧这一点,才不敢盖被子的吧。
而后来,在被不知情,或者不在意的收养亲戚反复压迫中,他又发生了变化,开始去接触窒息
纪询很快自周母家告辞。
他带着自周母处拿到的地址,来到霍染因原本住在的地方,一个叫做梅里巷的旧小区。经年累月,这曾是琴市数一数二的好住处已没当年的光环,但从小区内残留的景致看,依然能窥见些许繁华的尾韵。
纪询按着周召南母亲给的地址,找到了霍染因父母所住的屋子。
7501
枣木色的防盗门如同铁将军守住入口,积在玄关石上的厚厚的灰昭示着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再踏入这个地方了。
纪询撬开了门。
门甫一打开,在里头积蓄已久的灰尘和腐气就如同一团灰雾,张牙舞爪铺面而来,纪询让袖子捂住口鼻,在门口等了会儿,让新鲜的空气尽量多进去一些,而后,才迈步进入。
因为一直以来房子也没租没卖,所以里头的家具摆设,应当还是过去的样子。这些家具上边都罩了厚厚的白布,用以遮挡灰尘。
一眼望去,像是满屋缟素。
纪询从玄关一路向内,先走进厨房。
厨房被清理的很干净,打开的柜橱里还能看到煤气阀门,是一个孩子轻易够得着的地方。它已经不再有任何作用,但那根输气管还软趴趴的搭在灰色镶金边的砖地上,像条死去的蛇。
他又进了卧房。
从霍染因父母的主卧到书房,再到霍染因的房间。
他揭开床上白布的一角,露出蓝白相间、星月图案的床头板,床板的左手边,是靠着窗户的转角书桌,右手边是衣柜。
这是霍染因的屋子,纪询不像外头的那些房间一样,泛泛而过,而是依次掀开了各种家具上白布,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但是抽屉里空空落落,什么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他又去打开衣柜,衣柜里倒是有床花被子,纪询的视线随意的自被子上掠过,但立刻自掠过视网膜的图像上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视线定格在被子上,将收在柜子中的被子拿出来,抖开来,看见花被子上爬满蜈蚣。
一条条长长短短针线缝合后的蜈蚣。
这些蜈蚣在被子上分布得这样密,密到几乎看不见一片比幼儿掌心更大块的完好的背面,只有不同颜色的线,新叠着旧,把这条破碎的被子缝了又缝。
但一条被子,怎么能碎成这副模样
碎成这副模样的被子,为什么还要被缝合收好
这条被子放置在霍染因的卧室,背面也是卡通图案,应当是霍染因当年盖的被子他将被面翻过来,看见被子的裂口边沿平滑,看着像是利器导致的口子。
是谁用利器划开背面
纪询的脑海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接着他得到答案。
霍染因。
霍染因为什么要疯狂地划开背面
因为愤怒,这个行为代表愤怒。
破碎的被子又为什么被缝了又缝,依然塞在霍染因的衣柜里缝被子的是霍染因吗
不,不是。
纪询忽然意识到一点,他一直忽视的一点,他过去推断的大错特错的一点。他一直以为,霍染因对窒息的倾向是源自于他父母煤气中毒的死亡但不是的,是更早更早的时候。
手里拿着这床破碎的被子,再结合刚才周召南母亲给出的种种信息迹象,纪询豁然开朗,又在知道真相的瞬间感觉到胃里痉挛的痛。
除了煤气,被子也可以让人窒息。
恐怕就是这些被子,在霍染因的小时候,在这张床上,被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捂住口鼻。由此种下阴影导致了霍染因对窒息的倾向。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霍染因前往周召南家里的开头,根本不敢盖被子。
他害怕被子。
霍染因的父母想要用被子捂死孩子吗
不。
周召南母亲的声音重现在纪询耳边:
“那孩子,像哑巴一样,一天到晚听不到声音”
霍染因的父母,用被子捂住的,是饱受家暴的孩子绝望痛苦的哭声。
他们勒令他:
“不许哭出声。”
酒店里吃的早餐,没有变成身体的养分,倒凝作一块冰冷的石头,拽着扯着他的胃,一路下坠,坠入深渊。
他站在这里,恍惚看见一床支离破碎又被缝合如初,模样变得越来越怪,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残忍的沉重如铅铁的被子自天而降,压在他身上。
被子里藏着囚笼,囚笼四面封闭,无光无孔,里头只有越吸越少的氧气和越呼越多的绝望,想哭想喊,却连哭和喊都不被容许的僵木的绝望。
最后,这些漆黑,这些用尽一切反抗但只哺喂滋生出更多痛苦的漆黑,化作沼泽里黏稠的泥泞,先变作周同学的眼,又变作霍染因的眼。
杀人的眼,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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