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老胡的老头的家人来得非常迅速。
大概20分钟左右, 纪询和霍染因已经见到一个看着年纪比老头年轻一点,但也有至少60岁往上的老太太出现。
这位老太太穿着朴素,一身灰衣灰裤, 剪了个妹妹头, 鬓边垂落的头发用两枚再基础不过的黑发夹夹起来。
光看老胡的时髦劲, 还真瞧不出来他的妻子是这么简朴的女人。
不过婚姻关系, 要么协同,要么互补, 这对夫妻能一路坚持到老年时候, 也许就是彼此互补的缘由吧。
他们没有进入警察岗亭,只看见这位老太太在警察的教育声中连连躬身, 接着又去抓老头的手, 想搀扶老头往外走。
“夫妻感情不错啊。”纪询感慨。
下一瞬他就被打脸了。
老头没好气地甩掉老太太的手, 实在一点面子也不给。
然而老太太没有生气,不过好脾气地笑笑,过了一会又去抓着老头的手。
这下老头快走两步, 先老太太一步出了岗亭。
出了岗亭,老头便同霍染因见了面,他脸上依然带着些恋恋不舍、意犹未尽,似乎很想对霍染因说些什么, 不过警察就在老头身后虎视眈眈地看他。
最后, 老头只能怏怏地和前来接他的老太太一起,上了车子, 车子开启的最后时间里, 老太太按下车窗,先向警察道谢,又向纪询和霍染因道谢, 倒是她身旁的老胡,冷着脸,一语不发。
汽车绝尘而去。
废弃的港口、岗亭、路边的两个人,在汽车的后视镜中被越抛越远,先成为芝麻粒大小的一个点,接着又在某个转弯中彻底消失不见。
车子已经进入了城市的主要干道,五光十色、缤纷多彩的夜灯映在车窗上,留下淡淡的虹似的彩。
令人尴尬的安静终于由坐在右手边的老太太打破了。
她是个很有耐心,很有礼仪的女人,此时看见了沾在老胡衣服上的沙子,免不了细致地掸去:“你啊,出门之前先告诉家里一声吧,孩子们找你都找疯了。”
老胡双手抱着胸,外头的光老在他脸上晃,显得这张满是皱纹的脸阴晴不定,光影中看去,仿佛挂了皮的骷髅。
“真的吗”好在他很快开了口,活人的声音冲淡了恐怖的氛围,“未必吧。”
“别把自己看得这么不重要啊,不说小飞,就是在宁市的小芫,也打了两个电话过来,问我接到你没有。”老太太说,“电话里,她急得要死,我看如果我说没接到,她马上就要拜托这里的同事帮忙找人,那就闹到人尽皆知,你也丢大脸了。你就放心吧,这两个孩子,没有不孝顺的。”
老胡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个叫胡铮,一个叫胡芫。
老是嘴上倔,心里软,听着这话,神色就和缓下来,坐在车子里,也不像骷髅那样令人害怕了。
“胡芫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她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这个”
“怎么,还是不愿意回来”老胡的脸又拉了下来,那层层叠叠的皱纹,活像一只苦着脸的哈巴狗,“我八十大寿都不愿意回来,还说什么孝顺不孝顺,可笑,我看要再见她,就得等我死了再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打圆场,“芫芫不回来,也是有她的理由在。她和小铮有疙瘩,与其在你的寿宴上闹起来,不如错开来。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随他们去吧。”
“什么理由。”老头厌烦道,“不就是胡铮盯着我的遗产,不愿意分给胡芫吗也就不乐意见到眼中钉的出现吗我的遗产给谁是我的自由,知道胡铮有着心思,胡芫就应该见天的在我面前晃,讨好我,让我把遗产全部留给她,一个字儿都不给胡铮这才对,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我可不记得我这样教过她”
“你怎么又说遗产了,多晦气”老太太责备道,“你身体好着呢,到不了遗产的地步”
“哼,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已经立遗嘱了”
老太太不想和这倔老头争,轻轻巧巧地换了个话题:“你的胸针带歪了。警察说你想要把胸针送给个刚见面的年轻人。这枚胸针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吗怎么这回说送就送。回头找不到了,你又该发脾气了。”
她伸手要去扶这枚胸针,却被老胡一抬胳膊挡开了。
老胡不耐烦嘟囔着含混的话,显然还在为两个孩子生气。
老太太揶揄他:
“看,这么宝贝,我动一下都不行,还想着送人,肯定送出去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总之,其他都再说,先给孩子们挂个电话报平安是正经的。”
余下一路无话,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
老胡没有对纪询和霍染因说谎。
他确实有个“大家”真的挺大,是栋三层的小别墅,带着个小花园。
小花园收拾得不错,二三月份里,也是绿荫如盖,花木怡然。
老太太先行下车,又扶着老胡出来了,她穿行花园,往别墅里走去,并问老胡:“从海边回来,冷到了吧家里的汤已经煲好了,我给你端上来,你先喝一口吧”
“不用,你忙你的去,我在花园里呆一会。”老胡说。
“那要多穿一些,我去屋里把挂在衣帽架上的羊毛披肩拿出来,你披着吧。”老太太说,她进了屋子,又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条咖啡色的围巾。
她将这条围巾披在坐入了花园椅的老胡膝盖上,又返身进入室内。
今天晚上的事情还有很多。
因为出去接人,只做了汤,菜还没有炒,药也没有煎。
老胡的药可不能断。
人老了,这病那病的,数不清,少吃一次药,都是大事。
对了,今天还去海边吹风了,要不然,在晚上放浴缸水的时候,再放一个驱寒药包
她像一只工蜂那样,在屋子里这个巨大的蜂巢中忙忙碌碌,一刻不闲。
直到在炒完菜正熬药的间隙里,她不经意地一抬头,自敞开的窗户处看见站在花园里的两个人。